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洪周】我执(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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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好快,发生了好多事,开挂了

21

黑道大佬有间堪比医学博士的书房,说起来可能有点啼笑皆非,但周凯的的确确就有这么一间书房。除开窗户和门,大三面环绕的定制书柜,按他独特的标号分门别类,不准清洁工进来,成叔隔一段时间就要亲自清灰拂尘。

洪少秋被铐在中间那张巨大的雕麒麟红木书桌的桌腿上,顺手摸了桌上散着的书消磨时间。周凯一点不跟他客气,他只能憋憋屈屈地坐在地板上,没出两天,腰疼腿酸屁股硬。


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放宽心想想该怎么办,他回来这一趟冲动有,偏执有,但也不是单单为了送人上门被关起来的。


中午成叔给他送吃的,洪少秋还有心情问他好,笑呵呵捧着蛋炒饭蹲着往嘴里扒,成叔看一眼他摊在地上的书,又看看洋五洋六的男人,轻飘飘一句:“你就这么呆得住?”

“呆不住有什么用。”洪少秋漫不在意,“我人回来,他连一句真话都不给我说。”


成叔没反驳,他把地上的书捡起来,甩甩并不存在的灰放回桌上,手指轻轻捻了捻略微卷曲的边角。顿了片刻,声音背对着他传出来,试探问:“如果我告诉你呢?”

“不听。”洪少秋片刻没犹豫,“还要拿我当传话筒?”


成叔对他这种反应反倒放心,冷笑一声道:“你非要逼他。”

“我逼他?”洪少秋也冷笑,咽了一口饭,点点桌上的书,“瞧瞧,《浮生六记》,凯哥还看这个?沈三白乐山乐水,那是他选的。阿房冷宫还是铜雀春深,诗酒猖狂还是曲水流觞,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混道上的人信神佛,要我说都是狗屁,神佛没什么好信的。”


成叔垂目注视他,半晌,讽笑一声:“好一个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那你问问陈阿娇能不能诗酒猖狂,沈三白进不进得了铜雀台。你来当这个卧底,你从港口又回来,没错,都是你选的。你也问问你自己,重新给你一遍机会,究竟有没有可能选出另一条路。”


洪少秋轻描淡写地摊开手:“自我桎梏,无话可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成叔叹出一口气,不再跟他争论那本书。他低声说:“有人为名所累,有人为权所累。情义信仰那些说出来好听的词也不过是压在身上的包袱,只看负重的人情不情愿。我不管你觉得我是说客也好,算计也罢,人有的时候身不由己,根本没得选。”


成叔说完,也不打算听洪少秋回答他什么,蹲下来收拾碗筷:“吃完了我拿走了。”临到门口,身后人又叫住他:“求您点事,窗户给我开道缝呗。”

洪少秋见他回头,晃晃锁着的手铐:“开道缝,太闷了。”见人不动,又补充道,“离这么远你还指望我能跑出去?往楼下丢小纸条都丢不下去,别说楼底下都是你们的人了。”


成叔沉着脸,折回来给他开窗户。天气渐凉,窗外风打树叶噼啪作响,他望望大中午黑压压的云层,怕是要变天了。

“阿秋,‘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成叔把窗户支架调出一个妥帖的位置格挡好,对着骤风眯眯眼,“太激烈的事情都没有好下场。”

洪少秋不可置否:“您这么喜欢下判词,中心公园还有位置插旗摆摊,给凡夫俗子算上一卦。”

成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他等了三天,开口要了一个窗户缝。下午三点,被他拿小鱼干当诱饵按照路线喂了几个月,例行巡视领地的土豆踩着猫步不急不缓地沿窗台路过。洪少秋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冲土豆招招手。土豆跟他向来亲,顺着窗户缝想要往里挤。

窗开得实在有点窄,窗框和墙面撸着它的毛,土豆不太情愿。


洪少秋蹲起来摊开手心勾一勾:“过来过来,好兄弟,知道你们猫都虚胖。”

土豆细软地喵一声,抻出两只前爪往里探,把自己拉成一长条。好不容易蹬着后腿蹭了进来,连忙嗖地钻进洪少秋怀里舔毛。

“好小子。”洪少秋挠它的下巴颏,把猫挠舒服了,翻出脖上挂着的小铃铛。铃铛还是当时周凯鬼使神差在路边顺手买回来的,买回来自己也不给猫挂,丢给洪少秋。洪少秋说这带响声的要把猫难受死。周凯一噎,他哪知道这些。


周凯皱眉头:“那别挂了,放猫窝上吧。”

“别呀,我把里面的环坠拆掉。”洪少秋冲他眨眨眼,想象不到大佬站街买铃铛,身后小弟什么表情。


于是这个铃铛被他晚上拆开来,里面活动的金属坠捡出去,侧壁黏上一只纽扣窃丨听器,最后封口用了两根长铁丝,环绕三圈,第二天当着周凯的面送给了土豆。

土豆不太习惯新装饰,仰倒在地板上抱着铃铛想看却总也看不到,周凯站在一边看着它笑,洪少秋就看着周凯笑。笑出了声,大佬佯怒瞪他一眼。

做戏也好玩弄也罢,周凯是真的宠他,如果不是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不是警察,简直是当代活生生的上位史,能打的酒保一路爬到老大的床上,应当不问劫难,劣俗地快乐。


现在翻出来想,原来一切温柔都是蜜糖毒药。


“乖乖,别动。”洪少秋绕着铃铛灵巧地拆下那根细长的铁丝,和土豆碰碰鼻子,轻轻说,“阿诚哥,从现在到九点还有六个小时,铐子是172式,我十分钟就能把这玩意儿撬开。大货运输定在这周末,宅子估计不会放太多警备,结构图我之前给你画的够明白了,看着办吧。”

土豆不知所谓地冲他喵喵叫。洪少秋平常总爱和它有一搭没一搭的讲闲话,但从来没用过这种表情。洪少秋把铃铛重新缠好,拍拍土豆屁股:“玩去吧。”

土豆嫌弃地甩甩尾巴跳上窗台,外边狂风肆虐,它也不是很想出去。临走前回头看看,洪少秋弯着眼睛冲它摆了摆手。



晚九点,洪少秋准时睁开眼,蹲起来伸展身体,慢慢舒缓他又酸又麻的四肢,没用他多等,窗户轻轻敲两声,有人伸胳膊进来灵活地拆开格挡,推大一点缝隙侧身落了进来。洪少秋卸掉早就松了的手铐,甩甩手腕走过去,什么都不说,首先讨好一笑。


外边混着泥土的腥气稀稀拉拉砸雨点,要下大雨,树把叶子甩得恨不得分分钟裸奔。

明诚的头毛被浇得软趴趴,没好气,但现在不是训他的时候,翻出攀索往窗沿安置,交代道:“八分钟内必须离开墙面,到九点十三还没顺利落地你就给我松手摔下去,你先下。”


洪少秋不疑有他,利落地和他互换了位置翻身撑着墙面,嘴也不停:“谁在接应?”

“谁在接应?你还好意思问。”明诚跟着下去,“这出插曲报到家里你看你要被戳着脊梁骨写多少年报告!”


洪少秋下意识“啊?”了一声,声音从下方闷闷地传过来:“你的意思……你把这事扣下了?那海港城那船货怎么跟家里说?”

“你真以为这么大的案子家里只派你一个刚毕业的愣头青跟着?”明诚咬牙切齿,“我带你一定是因为去年忘了烧香拜佛。”


洪少秋在黑夜中瞪眼睛:“阿诚哥,我一直以为你非常崇尚调理规划按部就班,从来不做出格的事。”

上边的人轻笑一声:“别人多半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出格向来顺利。”


洪少秋不出五分钟就顺利落地,一脚踩到了被淅淅沥沥的雨点磨得泥泞的泥里,陷了一脚,暗骂一声:“我操……”

明诚一顿一顿坠下来:“哪里是干的?”

洪少秋给他指了一块地方,忽然想通:“你让我先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明诚挑着眉毛,不置可否,遥控按下传感器松开上边抓紧窗沿的金属爪,猛力一扽,把绳索收回来。两个人按照明诚显然早早规划好的路线贴着墙边撤退,明诚按按耳挡里贴着的耳机小声交代:“下来了,十五分钟到约定地点。”

洪少秋跟着他:“不是家里的人?”

明诚不回头:“你们灯塔的小杜。”

“小杜!?”洪少秋差点一嗓子,“你的人?”

“我们的人。”

“‘你们’是谁?”

“废话真多。”


洪少秋知道问不出什么,但他不能不说,赶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飞速道:“我不管家里通过什么方式查到什么,但周凯绝对不仅仅想拿那一船货逐利,我不单单是因为他这个人才觉得他不是为了权钱,还因为他没这么蠢。这小半年海港城格局来看似静流沉渊,实则相当大刀阔斧!周凯在推着它往悬崖上走。”


两人弓着腰穿过花园,绕过值守的马仔,明诚把他薅进栅栏边的阴影里,缓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洪少秋,你在拿什么立场跟我讲这些?”

洪少秋梗着脖子:“拿我是这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拿我是个警察。一切线索和直觉都告诉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那船货就在海港城,他们惯常储藏点不是建材厂就是农贸市场,想搜就能搜到,可是那就只停留在周凯这船货上了。”他没考虑多久,破釜沉舟,“还拿我也是个人。周凯从来不碰毒品,他接下白鹭鸣是为了报恩,想要罩着阿仓有一万种方法,也没必要非得帮他收了那船货。丹拓跟周义鸣有仇,周凯绝不可能为了钱再把他当座上宾。”


天上闷雷滚动,间歇下来的雨点更密一些,没有闪电,天公蓄势待发。

明诚松开他,似笑非笑地靠在岗亭旁:“你这么信他,那天在客厅都说的是些什么?”


洪少秋一愣,右眼皮直跳,第一次觉得土豆的存在也不是那么可爱。


他艰难道:“那是因为他不信我,也不信他自己,还卯足了劲要撵我走。听他那个态度没人不生气!”

“我听了,就不生气。”明诚语气平静,看看手表,等待下一次可以继续走的时间点,“那是他的选择。”


洪少秋深吸一口气:“阿诚哥。成国栋周义鸣他们那一辈有故事,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脑子进水了,周凯没得选,我来帮他选。那船货要从长计议,抓到周凯这里收网没有多大意义。”


两个人视线可及范围内,大门口的岗亭走出两个马仔,交接了不知什么闲事,又走了回去。

外边值守的男人打了个哈欠。


“没时间从长计议。”明诚见情况良好,转过身直视他,平静道,“你脑子进水,不是我脑子进水。我现在跟你在这喂蚊子,是看在周超那小子的份上,还因为周凯这个人。他们定在明天入夜从仓库分各路运输交接,天气预报连日暴雨,天赐良机,没道理再改期。家里各路情报网收集的信息已经非常完整,只一点,俞克山带车走罗湖区高速口,那条路梁局长早就透底给他们,交代迫于上峰压力绝对严防死守,不可能有半点猫腻。可你那个了不得的老大,给俞克山分了两辆车,每一辆压箱底的都是海洛因。俞克山毫不知情,也不可能怀疑。周凯要带货给丹拓交接,于情于理货都应该在他手里,现在偷梁换柱到俞克山手里走罗湖区,那他带着两辆杂货见丹拓时打算给什么?”


洪少秋沉默了很久,不可置信道:“俞克山自以为带着安全的车,有恃无恐过关口,会被罗湖分局查个正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四肢发凉,“阿超就在罗湖做事,姓梁的知道不可能有货走这趟线,挨累不讨好的查关活多半轮在阿超他们身上……两车底的海洛因,好大一份功……”


明诚帮他捋:“周凯要不是怕出事,中途把你摘了出去,这两辆车很可能派给你带,你和阿超,两个小警察,这两车货甚至够你们升二级警司。”

洪少秋呼吸困难:“阿仓呢?”

“阿仓和周凯一路。”

洪少秋“哈”地一声:“他们一路,带着‘空车’和丹拓交接?”

明诚只平和地望着他。


暗云翻涌的天上又一声闷雷,闪电终于打开一道裂缝砸下来,天地间骤然明亮一瞬。


“他这是,想报周义鸣的仇。”雨水顺着湿漉漉的发丝蜿蜒曲折地留下来,洪少秋收敛表情,反而出奇冷静起来,“那两车货俞克山要判死刑,罪有应得,风雷两堂不复存在,白鹭鸣垮了,海港城也就不成气候,警方顺藤摸瓜牵出线,那些大大小小的猢狲下狱的下狱散的散,不涉大案,又都能留条命。他想的真好。”


明诚不发一言,又看看手表。

洪少秋忽然笑:“真拎得清,他亲手把白鹭鸣保下,亲手把它散了,丢了周义鸣的家业,所以他要带着阿仓去见丹拓,清他欠周义鸣的债。到时候根本无货可交,只你死我活。”他仰头笑笑,抹了一把脸,“阿诚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我觉得你脑子也进水了。”


明诚不搭理他,第三次看手表:“三分钟后岗亭换岗,准备翻出去。”

洪少秋吸吸鼻子:“然后你跟车走吧,小杜我有机会再收拾他。趁着白鹭鸣现在没几个人知道我是谁,我还有事要做。别拦我,我不想先和自己人打一架。”


“我脑子没进水,你也打不过我。”雨水顺着明诚的长睫毛往下坠,他盯着指针走过一圈,轻轻摇摇头把雨水晃掉,“我就说一遍,那两车货被罗湖高速口查出扣下的结局不会变,家里一切照常行动,只要俞克山归案,德福巷和建材厂埋着的人会立刻抓人。”


洪少秋在倾盆大雨中抬起手将将遮挡雨水,透过雨帘和明诚的视线相接。

明诚洞若观火的眸子冷冽而慑人,让他有一瞬恍惚。

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这两个上级某种程度上甚至有些像,一样的杀伐决断,强大并口是心非。只不过周凯清冷冷地沉在海底,而明诚不一样。


谁硬生生撕裂那双莫测的眼睛凿进去星子,是个谜。


“阿诚哥。”洪少秋笑笑,“谢了。”

明诚偏过头,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们一个两个不知道哪儿养成的毛病,怎么都爱对着猫讲话。”


22


寻常的夜。

周凯抱着枕头,猫抱着妙鲜包,他们相顾无言。

楼上的书房里,洪少秋嘴角勾着不知所谓的弧度,垂着眼睛打量手铐,非常安静。


土豆埋头苦吃,摇头晃脑,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没有声音。


“这一趟下来……就都干净了。”

“阿超恨不恨我不一定,你秋哥肯定要恨我。”

“遇见他,才觉得多活一会儿也挺好。”


周凯笑得又凉又浅:“不能爱,有恨也好。”


23


土豆一如既往天真不知愁地攻克小鱼干。


神佛动情,厉鬼生心。

世间生灵都该有机会活过一回。

明诚摘了耳麦,皱着眉头点燃一根烟。


万物有灵,周而复始。

善恶有报,因果轮回。

周凯半年前雨幕中留给幼猫的那把黑色雨伞,最终遮在了他自己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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