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洪周】我执(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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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俞克山邀他赴宴,订在当年龙头老大八十岁生辰时宴请海港城的酒店,八十岁寿宴第二天,老爷子横死在别宅情人床上,海港城群雄争位混乱不堪,周凯那时候算旧主嫡系堂口,逼到穷途末路只能背水一战,尖刀卷刃不知损,横冲直撞上了位。

背上伤疤是那年留下的烙印,脚下踩得都是累累白骨,没有人无辜。自那以后他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权钱色利摆在面前金灿灿发黑,酒池肉林里嗅到腐烂气味,一群乌鸦争夺生前身后事,多半落个无福消受的下场。

见多了,观空舍执。


当年阿仓一路护他掌了白鹭鸣的权,背后挡刀酒桌挡酒。

现在周凯靠坐在圆桌主位噙着清淡笑容,正没所谓地看俞克山劝酒陪菜。

这人大约心里恨死他,面上还要恭谨配软笑道:“凯哥赏脸来是给俞二面子,雷堂前车之鉴,风堂不能不引以为戒,话俗理不俗,还是要在这儿跟您表个忠心,只要您容风堂一亩三分地,让我养着这上上下下一大家,风堂必定唯您是尊鞍前马后。”


周凯也不作色,单手接过他双手递上来的酒捏在指间把玩。俞克山先干为敬,他便也喝下去:“俞爷多心,三家会所既然之前散在下面,就没必赶在这时候收上来,放在你手底下看管也叫人省心。”

“有您这话我就妥帖了。”俞克山笑逐颜开,间隙中看一眼坐在周凯旁边的洪少秋,绵里藏针道,“小秋也是冲动,闹得太不体面。都是一家人,以后还是要互相帮衬着才对,有钱一起赚。”

洪少秋自斟自饮笑着谢罪:“俞爷大度。”


酒过三巡,俞克山叫人换酒,上来几位千娇百媚的江南青娥,正中间一位恰恰是俞家大爷的小女儿,托盘里青瓷翠玉色的两只浅口酒杯盛着十年桃花酿,这种花酒劲儿不大,平时拿来图个新鲜雅趣。俞克山捏起一只杯子,招手叫青娥去陪洪少秋,对俞小姐点了点周凯。

托盘柔盈盈递到周凯面前,他垂眼看着,也不拿。


俞克山不和他绕弯子,直来直往道:“不耽误事,一点助兴。”俞小姐二十出头,低眉顺目高抬着两只柔荑等人接酒,见许久没动静,悄悄抬起一对眼波含秋的杏眼。

打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洪少秋像是放开了,这边捏着青娥一把细腰,另一边就要去捉接俞小姐的手腕。

“阿秋。”周凯这才喝了他一声,“没规矩。”

“您倒是接呀,叫美人儿干举着。”洪少秋弯着眼睛玩笑道,“漂亮小姐漂亮酒,二爷对您好大一番心意。”他转过身,大力拍在桌上没型没款道,“是吧二爷?”

俞克山尴尬地扯扯嘴角。

周凯似笑非笑,冷冷看洪少秋:“觉得漂亮?酒赏你了,请俞小姐到旁边坐坐。”

俞克山皱起眉:“哪有这样的规矩。”他把俞小姐拉到一边,只得给洪少秋打圆场道:“小秋兄弟这是醉了,实在是怪我没照管好。”

洪少秋挑眉毛,仰脖把那杯桃花酿干了:“谁说我醉了?”


周凯盯着他喝完酒,眯起眼:“二爷,正事谈完,今天费心了。”

这是要离场的态度,俞克山自然不想早早放他走。把加了料的助兴酒和家里的正牌女儿都送出来,图得就是一夜春宵攀些关系,眼见周凯没反应,洪少秋反倒先把场面搅浑。几番留人,周凯打着太极推,洪少秋不知真醉假醉地散德行。


大佬不慌不忙站起来,神色不愉,整整衬衫领向外走,一句话也没交代。俞克山赶紧跟出去送,洪少秋栽歪过来,两个人脚拌在一起差点没一并摔倒。俞克山恨他恨得牙痒痒,费好大力气才抽出手,用力把他推了个趔趄,洪少秋也不恼,哈地笑了一声,捞起椅背上周凯的大衣转身跟了出去。


外边如墨的夜色下停着三辆车,周凯不和赶出来送的俞克山再寒暄,没上惯常那辆专车,叫保镖从他们那辆黑英菲尼迪下来换了车,叫司机上去。洪少秋跟出来为他披上大衣,拉开后门,这时候脚步也不晃了,对忽然换车没有半句质疑,把车门合上,迅速地进了副驾驶。三车一列,前后夹着周凯座驾顺原路返回,大佬靠在后座没有阖眼睛,洪少秋看他这个架势,从枪套里把枪拿出来放在了腿上。

谁都没说话,没人指示,没人发问。一路平静,拐到城郊绕城高速桥下路口时,从辅路斜插过来一辆出租直直撞上前车。司机一直拉开距离驾驶,这时候没用多交代,直接急刹车从桥口拧出去,逆行插到到了左岔道上,一脚油门奔了出去。


洪少秋转瞬便知周凯这是早就提点过司机,只是没特意告诉他,他也不多问,枪上了膛备着。后路追上来两辆车擦着屁股向道边挤,司机技术不错,两车夹击下还能摆方向盘甩尾周旋。保镖的车再随意也好歹装了防弹,身后一声短促的硬响,车灯应声碎裂。洪少秋拽住周凯把他往另一边带了带,开窗回射。右边黏着的车猛地向前拱,洪少秋原本扭着身子贴在窗边,撞击之下只得撑住椅背跌了回来。


“低头!”周凯探身按着他往下压,洪少秋缩下身子眼睛下意识一闭,司机湿热的血顺弹孔喷了满脸。

“操!”洪少秋费力抓住方向盘,终于按耐不住喊道,“凯哥!到底什么情况!”

周凯音色极冷:“人弄出去,车开稳。”

司机的脚还踩在油门上,车顺着行道树一路剐蹭,枝叶顺着窗户摩擦撕裂,雨打一样飞溅到两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剌得生疼。洪少秋抹了把脸,把司机从车门推出去,自己跳过去掌控方向。

“凯哥!林子那辆也看不见了,您到底有没有安排!”

“你甩不掉尾巴?”


……你大爷的。洪少秋暗骂一声,干脆拧头不理他了,瞪着眼睛发狠开车,借着前方一个大转弯险中求胜,车速没有减,前轱辘压在墙面上转了个弯,将将翻车的时间点上顺着后车追过来的力量又落回了地面。周凯在后面甚至有闲情赞许地轻笑了一声。


对方这次贸然袭击非常诡异,意外地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追了三条街追不上,再开下去便没了踪影。洪少秋插到小道里,把车速放缓,上半身的重量顺着胳膊压在方向盘上重重喘着气,眼前朦晕了一片,忽明忽暗。身后探过一只冰凉的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洪少秋猛地一个激灵,几乎要克制不住蹭到手心里去。

他心知肚明自己喝掉那杯酒,用力咬咬舌尖:“追一半不追了?今晚这出戏您这是试我呢?死的那个司机是谁的人?”

周凯不置可否:“俞二拿了他把柄,几个月前反的水。是戏也不是戏,你酒桌上反应不错,但那杯小玩意儿大可以不用喝。”


“我喝了您放心,我不喝,指不定现在人在哪辆车上。”他琢磨不透周凯到底要干嘛,但被摆了一路还毫无脾气表忠心就太假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随着本意咬牙切齿。


酒不是什么烈药,俞克山拿来助兴的小玩意儿而已,虽然不至于干扰神志,也闹得他浑身冒邪火,把车溜着边开得左摆右晃,不出几公里就有路过的车闪大灯叫骂。周凯嫌他:“副驾驶坐着去。”说着从后边迈了一只大长腿过来,躬着腰跨在他身上半擎着催人挪位置。


洪少秋简直要疯:“凯哥!”

车子缓速滑着,周凯把他往旁边拽一把,回身接手方向盘,脖颈拉出一条修长的弧线。他衬衫领口松着两只扣子,两条锁骨漫不经心地横在眼前,浑身拢着香烟和血腥气,味道丝丝缕缕钻进人鼻孔里揉进血脉筋络。


酒让他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行啊,大佬要给他当司机。


周凯催他:“抓紧过去,开回嘉林冲个凉就好了。”

洪少秋把拳头攥紧了,又缓缓松开,重复两三遍,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等周凯再有别的动作,他支起身子环绕着周凯握住方向盘,猛打一个转向扎进了旁边防护栏里。车子骤然停下,两个人都随着惯性往前栽了栽,确切的说,洪少秋是栽,周凯是向后仰。洪少秋伸手揽着周凯的腰,借势扳着他肩膀把人按在了方向盘上,一双眼睛快燃成烈焰,直勾勾盯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周凯仰着头打量他半晌,似乎笑了笑,随后拽着领子把人拉下来,对准薄唇咬了上去。


一场势不均力不敌的战争,洪少秋溃不成军。

他迅速地回应,起先还压着周凯亲,后来被大佬按回椅背上靠着,对方双腿分开跪在了座椅上,额头抵着额头,顺着鼻梁一路细细碎碎吻下来,若隐若现的烟草味如影跗骨。


洪少秋想拽着他头毛把人捞起来,抓了半天,才想起来大佬那头干净利落的圆寸没处落手。一个吻抵死缠绵,他在间隙别过头重重喘着:“……凯哥!”

“还有力气乱想呢?”周凯直起一点,居高临下看着他笑,“少秋,你听话就很好。”


洪少秋瞪他。瓢泼大雨下的靡靡梵音,间歇闪现的黑压压的伞,猫叫,男人挺括的背影,混成这泼墨夜色中勾绕晦涩的呢喃。

他是谁,海港城的老大,家里监控的首要目标人物。

自己又是谁,一个……卧底。


最终凝成四个字砸出来,去他妈的。


洪少秋挣扎着腾出一只手扭了个身,把周凯掀到副驾驶上,自己翻身骑上去,用尽全身克制力才没把这个动作做成警校标准擒拿,他捏着周凯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追了一半,杀了一只老鼠,追咱们的是自己人?”

周凯懒洋洋道:“丹拓的人。”

洪少秋甩甩头:“丹拓?你和他联合起来要玩死俞二?”


这小子敬称也不用了。周凯温和地看着他,倒是想起来在灯塔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副小聪明愣头青的样子。


翅膀硬了,踩到他头上来了。


“话何必讲这么难听。”周凯微微偏头,把洪少秋的手挡开,“利来利往,都是命数。”


洪少秋撑在椅背上,狠狠吐出一口气。他简直疯了,图利哪至于和缅甸人勾连一起去窝里斗,斗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还不是从那三条走私线里捞出便利的缅甸人。“凯哥。”洪少秋话讲得很费力,“值得你下这么大力气,仓哥那单货到底——”

“不是毒品。”周凯神色平静。

洪少秋一愣,酒劲儿让他无暇多加思考这四个字,顺着话头质问今天晚上,字咬得非常狠:“到现在你还不信我?拿当我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你是什么玩意儿,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我用得顺手就会给你你想要的。你现在的位置是我一手扶上去的,只要你一天不背叛我,我自然信你一天。”


表忠心早成了惯性,洪少秋眯着眼:“我不背叛你。”

周凯非常纵容地笑笑:“那我就信你。”


这话的逻辑是反的,洪少秋脑子一片混沌,只听进去背叛不背叛,信还是不信。

他根本没有立场。

这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他张着嘴,努力让自己冷静。

周凯冰凉的手指抚上来,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也什么都不清楚,不轻不重地照常捏了捏他的脸蛋。这人好似马上就要化在月光中变成影子,影子融进海水中,随着波浪沉入海底,偏偏又在一片虚无中卷出了一个清凌凌的笑。

这个笑容让他忽然有了生气。


洪少秋脑子里嗡然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气,望进周凯黯沉如水的眼睛里,一字一顿:“那你信我。”

固执得像是和谁做什么约定,并不打算等一个回答。


他俯身郑重地吻上深渊。

你信我,信我能带你走。


11


第二天一大早,洪少秋是被光亮照醒的。车已经不知怎么挪出了防护栏妥帖地停在道边,身上乱七八糟地搭着衣服,冻得打了个寒颤。他眯着眼睛坐直,缓了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披着的是周凯的大衣。

吓得心脏快骤停,急慌慌抬头张望,大佬早不见人影儿了。非常恶趣味地把他和车撂在这,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掀开衣服看看下边,又看看旁边撕得乱七八糟的车靠垫和颈枕。

洪少秋把脸埋进掌心用力搓了搓。

……我操。


他身上没带任何解释不清的多余物件儿,不怕被搜身暴露身份。洪少秋苦着脸摸了半天才在大衣兜里摸出包烟,咬在嘴里点火。打火机不知怎么调的是最大档,他贴得近,窜出来的火苗差点烧到额发。

烟雾让他多少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周凯那双冽的如同盛夏井水的眼。


他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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