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投喂我们费米，亲亲抱抱揉揉

「风可以吹起一大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

《野鸭蛋》

西边草甸子到底还是去了。

领队死活磨着要给王凯拍人像，磨得前天晚上还昂头挺胸的模特酒醒了直发懵。这根本没办法答应，他架势摆在那，一进镜头就要露陷，根本装不出生疏感。领队热情，全方位地劝，再三保证绝对不外传，只是手痒这么好的底子。王凯不好拒绝，人精儿似的一套一套词哄人舒坦，靳东嫌他俩在吧台前边你来我往的烦，最后一拍板，得了，一块去吧。

王凯冲他挤眉弄眼，用两道粗眉毛无声地控诉：“这不能够呀。”

靳东不以为然地眨了眨眼，洗干净手头的杯子摆到架子上沥水，冲领队道：“先说好啊，我是觉得花期错过太可惜，带人去散散心，你拍就当是抓感觉了，不带按着人给你摆的。”

领队满口答应，急火火地回房间收拾设备。

王凯瞪着吧台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家伙，哭丧着脸捏捏眉心：“我在这躲清闲怎么还能接上活儿啊。”

靳东走出来：“那你信我不？”

“……信。”

“那就结了。”他擦了把手，拍拍王凯肩膀，“放宽心跟哥玩儿去。”

临出门，一行人目瞪口呆看靳东搬出来铁锅架子和铲子瓢盆，又回去分装了油盐酱醋出来，一样一样码整齐，扑了扑了手对领队交代：“齐了，搬吧。”

搞摄影的，长枪大炮压肩膀，经年累月下来都有点腰病腿病，设备还嫌沉，哪有闲力气带这些。领队苦笑一声：“不是，咱晚饭回来吃不成么，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

靳东煞有介事：“不一样。花田绕着一个天然湖，这时节湖边泥地蒿草间都是下蛋絮窝的鸭子，野菜野花野鸭蛋，又鲜又嫩，香得人舌头都能吞进去。”

领队满脸不信：“净听你吹牛。”

靳东摆摆手，只问王凯：“想吃不？”

王凯本来对这趟出门就没什么精神头，刚才被他说的又好奇又馋，这才找出几分乐趣来，连忙点点。

“你看吧？主角说想，你该付报酬。”

领队没话说了，一咬牙：“搬！”

草甸子上油菜花开得正好，明黄色浩然一片，过了正午时分的阳光打上去，一浪接着一浪金灿灿的海，杆子饱涨，蓬勃着漫山遍野的花球。靳东把靳一墩儿也领出来玩，猫见了花海像见了薄荷似的，转眼就没影，扑蝶引蜂，只剩下花丛里一跃一跃的两只耳朵。

王凯一直跟着靳东折腾他那一套厨具，架好了，跑到湖边拾树枝，抱了满满一怀回来垒火堆。他镜头感实在太好，漫不经心间也能照顾到好角度，神态稳而有层次，领队拍得浑身舒坦，恨不得张张都精修出来。

靳东说话算话，领着王凯沿湖边翻蒿子地，踩了一脚泥也不在乎。野鸭子扑着水聒噪，两个人大小孩似地捏着树枝这儿捅捅那儿探探，没多一会儿，王凯直乐：“哥，好大一窝！”

靳东跟着声儿过去：“嚯，拣两个，换一窝再掏。”

最后两个人捡了十多只蛋，就着澄澈的湖水搓掉了壳上的泥，靳东又去挑挑拣拣回来一小把野菜，叫王凯摘了根洗干净。

王凯听话，一心念着到底多嫩，乖乖接过去。他在湖边没型没款地蹲着，头压得低，屁股就翘得高，也不自知，光闷头洗菜。靳东看了两眼，没眼看，大步走到另一边，伸手蘸了点水扬相机：“去去去别拍了，收拾收拾等吃饭。”

那道野菜炒鸭蛋不虚此行，新摘下来的野菜带着沁肺沁脾的清香，只放一点油，锅里爆香两下，立刻敲了鸭蛋打进去，整个时长不到一分钟，翻两铲子就盛出来，夹到烤热的饼里。靳东一手捧着饼，一手往里送鸭蛋，卷好了趁着那股劲儿赶紧拢在手里往人嘴边喂：“来来来小心烫啊。”

嘴上说着，但其实就得吃这么口烫劲儿才够味。王凯也不含糊，探头咬了一大口，唔唔啊啊地捯着气儿嚼，含混地叫了声哥，叹道：“这也太嫩了！”

一窝人就着清风花海湖边凉意吃得热火朝天，最后野菜吃完了，索性直接摊鸭蛋，煎成个饼状，用锅铲子分着吃，一个个满嘴是油。吃饱喝足，领队惦记他的片子，跑去架起三脚架准备再拍两张大广角。

靳东躺在地上懒得动，王凯揉揉鼻子，打了个嗝儿：“还说书，你以前是做厨师的吧？”

男人撩起一点眼皮：“说书的就不能会做饭了？”

王凯还是好奇。

“哎。”他耐不住打听，“那怎么不说了，跑来开客栈？”

“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

“以前说的没劲，听书的也没意思。两个人对不到一块去，不想说了。”

王凯顿了顿，他能懂这种感觉，也没人比他更懂了。

话不想往深了说，也不适合跟人讨论这些，索性撇了撇嘴：“假清高……”

靳东竖竖耳朵，啧了一声：“说什么呢？”

王凯小声碎碎念：“假清高——”高字坏心地拉了个长音，随即迅速地补了三个字，“真风流！”

“嘿！反了你了！”靳东翻身扑他痒痒肉。

两个人闹了一阵，王凯蹲在地上，喘着气儿直笑。靳东站起来抻了个懒腰：“收拾收拾回吧。”

快到傍晚，天边已经隐约有泛红的夕阳感。

半天没回音儿，扭头找人，见王凯还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那个蹲姿，鼻尖上落了只蝴蝶。

弯腰凑近了看。

蝴蝶不怕人，缓慢地扇动翅膀，花纹映在那双亮盈盈的圆眼睛里。

靳东下意识放低声音，拿气声说：“你属蜜的吧？”

王凯就怕蝴蝶被惊走，扑他一脸粉，悄悄地：“那也应该来蜜蜂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靳东伸出一只手指，试探着凑过去，蝴蝶非常敏感，抖抖翅膀，乍然飞走了。

还是扑了一脸粉。

王凯昂着头，被粉惹得打了个喷嚏。

靳东笑眯眯地，那根手指顺势蜷起来，刮了下他鼻尖。

领队抓了张照片，后来洗出来送了靳东。

半明不暗的天际染着澄红金灿的娇色，王凯乖乖地蹲在一片花海前，昂着头，鼻尖上落了那只悠然的蝴蝶。靳东略略弯着腰，探去指尖。

时间定格。

有一点逆光，显得王凯整个人镀了一层浅淡的光轮。

拍得很好，靳东藏了很多年。

但比起那个活生生的人，依然差得远。

*冯骥才《俗世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