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洪周】我执(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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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堂雷堂闹了半个月才尘埃落定,争抢一单缅甸人的生意,雷堂出叛徒,把交易地点捅到了警方,周凯上上下下好一顿打点才安顿好进去的兄弟们。雷堂几乎树倒猢狲散,风堂堂主俞克山折了亲哥哥,踩在雷堂乱成一锅粥的时间点上大肆操办葬礼,阴着一张脸给周凯摆威做派。

老天爷应景,下瓢泼大雨,周凯面色如常,笔直地立在正中央扶棺木。牌位立好,他礼数周全上前敬香,话事人亲自送灵,已经算是给了天大面子。

一套场面过后,俞克山带着家里老幼对棺嚎啕,哭骂雷堂背信弃义,连带指桑骂槐周凯不尊老不敬上,大刀阔斧坏白鹭鸣风水。天际乌密密黑云压顶,闷雷顺着雨水砸下来应和哭号,洪少秋站在周凯右后方落半步的位置,静静看他举着黑伞,手指攥着伞柄压出泛白的关节。

又一声闷雷,旁边阿仓嗤笑一声:“渡劫呢?”

几个雷堂的人偏过头冷喝:“你说什么?”

“渡、劫、呢。”阿仓不慌不忙地转过身,笑眯眯咧开嘴。他伞打得不经心,额头淋了雨便随手一把抹到脑后,“瞧瞧这声势浩大的,雷声大,雨点也大啊。”

半跪着的俞克山也不哭了,推开给他撑伞的马仔站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阿仓似笑非笑。

阿仓随手撂下伞,双手摊开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在大雨中大笑着原地几步晃了一圈,扬着脖子向俞克山半倾身,极不走心地告饶。他扫视过一众黑压压的乌鸦,又意味深长地看看周凯,随即双手作揖冲牌位弯下腰高喝道:“俞爷好走!天劫不畏!飞升成仙!不老不死永生不灭!仙境极乐无所忧愁!”

俞克山神色狰狞,扯起嘴角:“好一个飞升成仙。”

周凯淡淡看了眼阿仓,阿仓抹一把脸,站回他身后。

俞克山冷着脸讨教:“凯哥。”

周凯不看他,转头望向牌位盖棺定论:“死者为大,俞爷好走。”

他的声音不大,几乎说得上是低沉沙哑,但在轰鸣雷雨中字字金戈,清晰可闻。洪少秋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补上了洪亮的一声:“俞爷好走!”身后各大堂口跟着喊开,请来的颂经和尚靡靡梵音绕耳绵延不休。

渡劫,他们这种人,渡不了。

天打雷劈,遭天谴罢了。

 

葬礼铺张奢侈,刚谈下一大笔生意的缅甸人也请来了,洪少秋跟在周凯身后周转几桌谈事情。酒不少喝,什么时候周凯喝得太频了就上去替几杯,他这个位份想替周凯的酒起码三倍量,对方一杯他三杯,面不改色往喉咙里灌。

缅甸大佬叫丹拓,把周凯拉到一边勾肩搭背好一阵,两个人挂着微醺的笑意交涉,散开时表情都很满意。洪少秋只知道谈了桩大单,不是毒品,是建材厂那边的珍稀木材和一些水产,多了周凯从没跟他提过。和丹拓谈完,周凯叫阿仓单独过去聊了几句,没让洪少秋跟,看口型像是有运输安排。

周凯默许内斗拆了雷堂压了风堂,把两堂牵扯不清的缅方交易接手过来,私下安排阿仓跟运。当着他的面做这套,算是很明确地表示轮不着他插手。洪少秋不知道他要什么,只能观望。国安那边实时掌控海港城动向,但只要不牵涉毒品,这种黑市交易的走私上边多半不会有动静。

私自贩毒的事情周凯像是忘了,阿仓近期愈发狂纵,洪少秋看了一阵不远处密谈的两个人,心里莫名发堵。

周凯要什么,他不知道。

周超说他只盼着他哥能活着出来。说他哥,不卖兄弟。

洪少秋回过头,仰脖咽下杯中酒。

 

回去路上周凯让司机早早散了,说要醒醒酒,举着伞沿路往回走。

他们两个都喝不少,洪少秋满心满肺想回窝睡觉,一路没话说,大佬要走他就只好跟着。走到看不见黑乌鸦的地方时,周凯猛地回过头站住,吓得洪少秋瞬时掏枪拉了保险向后指,动作一气呵成。

四周什么人都没有,洪少秋被活活吓精神,卸掉一口气收起枪:“凯哥怎么了这是?”

周凯喝酒上脸,雨帘中泛着红,睫毛被吹进来的水雾打湿,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没事。”

“您别着凉了,我叫司机过来吧。”

“不用,走走。”周凯摆摆手,径自又迈开步,“给你点时间,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问。”

洪少秋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周凯不让他碰缅方交易,现在又给他机会表态。

跟着走了几米,他斟酌着讨好笑道:“凯哥,风雷两堂过阵子一口一口嚼,能吃下,真都归我?”

“归你。”

“嘿,谢谢凯哥。”洪少秋咧开嘴,“那您别费心了,知道您不想让我捣乱仓哥那边儿生意,我保证懂事。”

“嗯。”周凯走得慢,但步伐很稳,“这次放血做得不错,给警方通消息的人选得也合适,赏你是应该的。”

大佬漫不经心地一脚踩进一个水坑,水花溅起来几滴到裤腿上。

洪少秋闻言没做声,只垂头笑了笑。

看来选的答案合他的心意,自己在周凯那里的信任度还能再提一档。

他跟在周凯身后,见他踩进水坑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扶一把,没等动手,周凯又漫不经心地踩进了第二个水坑。

洪少秋半举着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这是醉了没醉?

周凯依旧走得很稳,漫不经心地踩进第三个水坑。

水花溅起来,跳跃,坠落,和雨水闹作一团。

洪少秋收回手,心里像被谁狠狠捏了一把。

 

大佬一路踩水坑,一路无言,走了三条街,他们听见一声羸弱的猫叫。周凯停下来找,最后在被雨打趴了芭蕉叶子下面见到了一只湿漉漉的小奶猫。黑不溜秋一团,不知道本来是什么颜色。

混黑道的都不喜欢猫,嫌不吉利。大佬走过去,皮鞋抵在猫下巴上挑起来,奶猫撕扯着嗓子叫。黑伞半倾着,雨水顺伞骨汇聚,凝结,最终滴下去,刚好砸中猫鼻尖。

周凯挪了挪伞,弯腰和猫对视。

形容周凯,永远没有软弱这种基调的词汇。他镇定自若,撑得住大小场面,发威作怒也好,阴狠冷酷也罢,平日懒洋洋的样子算是温和,遇事退让也有三分大度,绝不做小伏低卖惨。

一人一猫默默对望。

他站了一阵,忽然把伞放在了芭蕉叶子上。

洪少秋连忙把自己打着那把举到周凯头顶遮着。

猫感到没有雨水拍打,低低咪呜一声。周凯像是回应,也低低说了几个字:“救不了你。”

他站起来继续走,洪少秋妥帖地跟在身后撑伞。周凯没回头:“你也进来。”

“凯哥,不合适。”

“进来吧,没外人。”

他也不再多矫情,上前两步和周凯并排走,两个大男人在一把伞下面多少显得有点挤,洪少秋还是把伞给周凯侧过去,自己露了半边肩膀在外边。周凯像是畏冷,双手插在兜里略略躬着后背。

贴得近了,他才发现原来大佬比自己还要矮一点,没有站得笔直撑起的骨架,整个人实在太瘦。

暴雨倾盆,把人扣在里面不得超生。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把大佬送回地方。

洪少秋出了他房门,胡乱洗了把脸换了身干燥的衣服,也不睡觉了。他在客厅直愣愣站了一阵,鬼使神差,捞了车钥匙,开车在院子里一个漂亮的甩尾,碾着大雨就原路往回奔。

开到原位,黑伞果然被大风掀翻了,猫还在那,半个身子浸在泥水中嘶叫。

洪少秋使劲搓搓脸,感觉自己多半有病。

他长叹了一口气,脱掉外套,把猫抱起来兜在里面,拎起来空了空水。

行吧,这么黑,还没几根毛。

真丑。

大佬一路走一路正儿八经踩着玩的可能不是水坑,是在他脑子里踩了个坑。

周凯不碰毒,海港城在他手底下调顺点儿正,刺头一个一个被收拾,械斗火拼几乎绝迹。把海港城管到几乎正经生意场这个份儿上,上边多半不会太为难。自己多费费心,摸清那三条走私线,想想办法把周凯支开,找个机会一锅端。

活着摘出来,判法定刑,周凯这么聪明,好好表现争取减刑肯定没问题。

说不定,真的可以。

洪少秋撸了把猫:“哎,你还挺扎手。”

猫闭着双眼呲牙。

洪少秋乐了:“脾气挺大啊,刚怎么对着人家就知道可怜兮兮呢。圆头圆脑的,真是像。叫你土豆行不行?”他沉吟两秒,“算了,你说不行也没用,就叫土豆。”

拎着猫上车,放到膝盖上卧着,他打算先找家宠物医院给这家伙看看病打打针,能洗澡就洗个澡,洗不了好歹先拿浴粉揉两遍看看到底是啥色的。

黑茫茫苍天依旧电闪雷鸣,那把黑伞他忘了收,在倒车镜中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散不见。

不就一只猫吗,他想,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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