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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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李/庄季】云之上(26)

三章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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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整了整扣在下巴前的锁扣,冲对讲机交代:“三组绕后堵门,小许再去联系家里要工厂平面图。”

“收到。”

“三组收到。”

寒冬腊月的天气冷进骨头里,防弹背心箍在身上,却捂出一身汗来。


“头儿!”赵寒的额头淌着血,顺着车边溜过来,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季白盯着白日下安静的工厂外廓神经紧绷:“有话快说。”

赵寒挤出几个字:“昆杜点名要你进去。”

季白回过头:“叫我进去?”

“……是,谈判专家无从下手,他点名要你进去面对面谈。”


昆杜手里还有工厂的人质,特警和国安的人将建筑物围拢得水泄不通,追逃的过程中已经有一场小规模爆炸和几番交火,现在僵持在这里,偏偏没有办法强突。


没等季白做出反应,旁边李副队已经迅速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季白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沉声喝止:“不行。”


“你心里清楚这样最合理,昆杜现在没有任何机会跑了,他手里的人质是他唯一的筹码。”他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把泥往脸上抹,又将防暴头盔套回去,“你是队长,在外面履行你的职责。”


李熏然三下五除二搞定自己,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反而觉出一点啼笑皆非来,这个套路他在医院收拾彭奈温时用过,浇湿一头卷毛,假装自己是赵启平。在凌远家楼下被堵在车里时用过,假装自己是凌远,现在又来。

李副队打趣自己,怎么逞英雄都没有新剧本。

却时常忘掉,李熏然,全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

他不替自己逞英雄。


***


时间折回到三小时以前。

市刑警队已经安排好行动组蹲守在海港城各大运线持续将近一周,终于等到昆杜忍不住露出行迹,他们在港口有卧底,是杜明华经营多年的成果,但仍然没有料到那批货竟然不在海港城沿线海域的某个位置,反而一路逼到建材城的一间黑工厂中。


工厂里拢罗的员工常年养在那里,替康沙加工走货,有乡村被骗上来的农民工,也有城里晦涩角落里上不了户口的流民,他们可怜也可恶,昆杜可以不把他们当人,政府不能。

双方在狭窄的甬道内交火,昆杜拖着枪向工厂内部撤退,转过一个弯,加工车间里存着的焦油桶裸露在枪口之下。


***


凌远对着镜子打领带,起先挑了一条纯色细款的,后来想到李熏然上周夸过另外一条斜纹格子的好看,又去换了过来。戒毒所落成的信息公开会下午五点准时开始,各方人员都已经到位,凌远在心里又默念一遍开场致辞。

敲门声响起来。

凌远应声:“请进。”

明省长推门而入,见他正在一心一意系领带,无奈地摇摇头。

“金院长已经去会场接待了。”

“嗯,我马上过去。”

明省长点点头,走到窗边向海港城的方向望去。


“明秘书没跟在你身边。”

“现在没有明秘书。”

只有国安对外保防侦察的明诚。

凌远不会听到明确表述,但他懂明楼是什么意思。他和明楼一齐向窗外看,两个人望着苍茫翻卷的云层,八风不动。

他们都有些紧张。


四点半,明楼先行坐到台下第一排,向后排谭总点头致意。金院长做主持,凌院长带着附院一个党委书记和两个科室主任从侧门上台,镁光灯随着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打在脸上,凌远笑得一丝不苟,抬手向下压压示意落座时,他们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共同听见遥远的难测的某个角落,一声如同闷雷的响声。


凌远的后颈僵成冰凉的一片,他满手细密的冷汗,扶着面前的话筒清了清嗓子。

爆炸声几乎令他失去讲话的能力。


***


李熏然把枪放在地上,举着双手,慢慢从门口往里走,昆杜把玩着蝴蝶刀,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副队的眼睛,另一只手玩味地摩挲着跪在他身前的女人的颈动脉。身后几个男人拿微冲顶着瑟瑟发抖的工人。


“季队长,你好呀。”

“我不好。”李熏然语气平静,“我们的公民在你手里,我当然不好。”

“公民?”昆杜像听到什么笑话,“这些人在内陆活得像蟑螂,要么在棚户区几平米的地下室苟且偷生,要么去偷去抢,进看守所像回家,季队长说他们是公民,非常讽刺。”

“是讽刺,但那是他们回到阳光下之后自己人和自己人解决的事,唯独不需要你来插手。”


昆杜的笑容微妙地僵了一秒。

李熏然不畏惧他赤裸的视线:“康沙是中国国籍,从小在缅甸长大,扩张势力的时候认了一个干弟弟,就是你。我们一直以来以为你是缅甸人,康沙归案后我们才发现你是当年他从内陆偷渡至缅的货轮中捡回去的。”


“没错,我是中国人。”昆杜扭出一个诡谲的笑容,“你们都没查到,甚至康沙本人也不清楚我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二十九年前想要偷渡到国外是件容易而没有任何保障的事情,十多个人挤在仓库最底层,逼仄,狭窄,为了一口吃的一口水拳脚相向,一路上接连不断的死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尸体已经散发出恶臭。”


季白按着隐形耳麦皱眉,八几年的中国再乱也不会乱到这种地步。昆杜似乎知道他们的疑惑,仰着头:“至于为什么死人,那是因为被组织偷渡过去的,全部都是当年海港城前身作坊里试白粉儿的小孩。”


李熏然依然举着手,呼吸紧沉。

他们根本不知道昆杜这种程度的背景经历。


“知道我为什么要点名你进来吗?”

“你可以提你的条件。”

“我只需要提一个名字。”男人几乎是畅快的,“张淑梅,季队长一定不陌生。”


***


工厂外,季白倒吸一口冷气:“赵寒!焦油桶爆炸伤了的人送到哪了?哪个医院来的救护车?”

“六院离得最近,先到急救,后来附院跟消防一齐到的,这种烧伤程度只有附院收治得了。”

“谁跟车来的?”

“陈医生和……庄医生。”

附院的管理层都在会上,他出任务出了事,庄恕跟车过来简直是一定的。

张淑梅,这个名字他当然一点也不陌生,庄恕的生母,当年在仁和用错药致人死亡的护士,两年后死于一场莫名车祸的护士。他指尖发凉,颤着眼瞳,猛然转头盯着那座如同困兽末途的工厂。

他们草蛇灰线,他们编网收网,可昆杜穷途末路,想要的根本不是谈什么条件。


***


那个大扫除的周末下午,李熏然骑在窗户框上笑眯眯地。

凌远叹气:“公安系统内上上下下闹出这么多幺蛾子事,你还在这笑。”

“那是我们内部的事,早晚能解决,算不了什么。”

“你呀。”

“瞎担心什么呢。”

“是瞎担心,又拦不住你。看过那么多惨烈和善始难终,偏偏什么都吓不住你。”

李副队背着夕阳挑眉毛,煞有介事道:“看过了才吓不住,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三哥的老队长啦。”

“记得,金色盾牌么。”

“是,他说过一句话,三哥后来老挂在嘴边教育新人。他说,做刑警,难的不是聪明地战胜了罪犯,而是在罪犯逃脱、人质死亡、同伴毁伤之后,不被未能阻止的血腥屠戮击溃。这一辈子啊,在穿警服的所有时间里,面对的都是刀枪,而背后却是鲜花,没法选择,只能拿起枪来尽力去阻止它们。

老凌,惜不惜命的理由,一定要去做的理由,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没看过就算了,但看在眼里了,见过那些刀枪下的玫瑰,才不得不去做。”


***


信息公开发布会现场。

“吸毒成瘾者,身体虚弱,面色蜡黄,精神颓废,萎靡不振,一旦毒瘾发作,有的涕涎交流,顿足捶胸,有的站立不起,咳血不止。毒品对自身、对家庭、对社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伤。”凌远语速沉稳,金戈铿锵,“我市毗邻云北,岭威高速、G316国道、S212省道穿境而过,是“金三角”毒品经云北运往霖市,进而转运潼川、重庆、湖南、湖北、广西、广东等地区地下贩运主要通道之一。附院在医疗改革尘埃落定之际启动禁毒所项目,大力支持扫毒禁毒宣传活动,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信息公布和后续采访非常顺利,告一段落的时候,凌院长坐在发言台后,低头看看自己的领带,忽然柔软地笑笑:“聊到我市的禁毒成果,我……认识一名刑警——”


***


昆杜神经质地大笑,在狭窄的室内来回踱步,绕着李熏然快速走过一圈,上下打量他。室内没有自然光线,唯一的窗户被昆杜用塑料布遮得严严实实防着狙击手。

“张淑梅当年的懦弱毁了我一辈子,我永远记得第一次上瘾的滋味,你猜猜,你猜猜看,她的儿子如果也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毁掉一辈子,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李副队冷静地扯掉内置隐形耳麦,紧紧包裹在掌心中。


昆杜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不阻不拦:“你怕谁听?”

李副队笑笑:“你不想走了?”

“我不想走,我也走不掉,我走出这里,也逃不掉。”他歇斯底里地兴奋着,“季队长,当我回缅甸看见康沙的黑暗帝国崩在一个卧底三年的刑警手上时,当我回国发现你和那女人儿子的关系时,我实在是——迫不及待。当年打进我手臂的那一针你也来试试,试试看会不会比我更好受。”


昆杜大步走到门口捡回他之前放下的那把枪,走回来放到他手上,兴致勃勃:“来来来,拿着。”

李熏然攥紧枪,室内格局统统被他印在脑子里分析过无数遍,他腕上套着警用微型摄像,实时图像对应工厂平面图可以让季白他们在外面快速摸清位置制定强突方案。

昆杜悠闲地走到跪着的女工人面前,刀锋玩味地放在她的颈间比量角度。


李熏然握着枪,什么都不能做。他紧紧捏着耳麦,生怕现在的对话传到外边。

选择保工厂人质安全还是罔顾人质和责任冲进来保他,李熏然不能把季白推到这种选择面前。


昆杜冲旁边的男人一扬头:“去,给我们季队长尝尝静脉注射的滋味。”


李熏然束手无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静静地望着对面女人的眼睛,女人早已经涕泪横流,呆滞地瞪着他,四目相对,看进李副队永远澄澈而直白的眸子里。

没有犹豫,甚至是平静的。

他看着女人眼底绝望的深潭,一片漆黑,没有光芒。

他想到回国的班机上窗外耀痛人眼的红,想到周末下午,凌远笑着叫他的名字:“熏然,下来吧。”


下来吧,我接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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