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凌李/庄季】云之上(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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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了半天机场图,啊,我摔倒了,需要靳老师迈着大长腿抱抱才能起来


最后,庄恕手里那个肺癌患者还是没能熬过第二场冷空气过境。

他靠在窗边静静地抽掉两根烟,烟灰漫不经心落进指缝间熄灭蜷缩成细小的团。

时间携风裹雨催着人往前跑。


海岚地产的小儿子三年前出车祸送到附院做了截肢,家人始终对附院心怀芥蒂。明楼给他们批下的那块地皮上涉及一点产权争议,上边楼盘里的几座别墅正抵押作标的物。凌远不想走正规程序等法院强制执行,希望由地产商代位追偿,免得经他们自己的手惹麻烦。


约了饭局,海岚老总颇有些故意针对的意思,酒过三巡不入正题,一杯接着一杯灌。没法拉破脸说对方,况且对方碍着省长施压并不敢过分造次,酒是上好的茅台特供,场面不落档,只是没完没了地喝。庄恕知道凌远那个胃实在经不起折腾,能帮他挡一点是一点,就这样,喝到一半还是去卫生间吐了一回。


凌远颇为后悔没把赵启平拎过来上战场,撑着洗手台倒换气儿。手机嗡嗡响,拿出来一看,出一身冷汗,李熏然。


接起来,那边混着嘈杂的汽车鸣笛声:“老凌你回家没呢?”

清朗的声音穿过电波安抚他的耳朵,比什么醒酒药都好用。凌远坦白,一五一十交代今晚酣战不休,怕是不断片儿回不去。


李熏然替他着急也没用,想着院长等下还要回去面对一桌豺狼虎豹,也不舍得唠叨他少喝点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了,说这些没用,他心知肚明国内谈事情这个德行,想办事就要遵守游戏规则。还是不放心,没答应凌远叫代驾,盖棺定论说等下去接他,要了地址,飞速地挂掉电话。


凌远一句慢点开还没说完,无奈地摇摇头。

厕所暖风开得过于足,镜子里雾幢幢地晕朦了一层水汽,凌远仔细地打量了一阵自己,对着镜子用力揉搓揉搓僵硬的脸,咧咧嘴角挂上了个正儿八经的笑容——标准的一字笑,只用下半张脸的肌肉堆出弧度。


回到饭桌上,庄恕已经半眯着眼睛和老总勾肩搭背,大着舌头挥手:“什——么希波拉克底誓言,什么南丁格尔,什么《大医精诚》,胡扯,胡扯。”

老总摩挲着杯沿:“庄医生不要介意,有省长发话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瞧瞧当初咱们季队长闹得多没面子,还是年轻人嘛,年轻气盛。”


去他妈的年轻气盛,去他妈的咱们。

凌远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庄恕的后脖颈,像压了一根定海神针,庄恕半张着嘴,视线落在酒杯里旋转的液体上,跟着沉沦跟着神魂游离。有半分钟没有说话,随后猛地喘了口气。


他干笑着抬起发红的眼:“陈总好肚量。”


陈总摇摇头,再敬他酒,杯沿放低了半寸:“我那个小儿子这辈子算是那样了,大的呀,也实在是不省心……”

话说一半狠狠叹了口气,庄恕特别想假装什么也听不懂,但还得顺着话头往下问:“怎么了这是?”

“年轻气盛,跟一帮朋友跑到什么酒吧一条街去玩,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撺掇女孩子来陪,换了两波场子喝,小姑娘喝醉了,他送人家去酒店,两个人在房间里也是情难自禁……当天晚上好好的,谁知道这第二天,这小姑娘找了个律师告他强奸!”肚皮撑圆了衬衫的男人满面愁容,不住地拍桌,“你看这这这,实在是不像话啊。”


庄恕和凌远对视一眼,心里冷笑,面上还要痛心疾首地关心。陈总借着酒劲攀上庄恕的胳膊,说兄弟这忙能帮还是帮一帮,当初季队长这么上心你,总归能在看守所那边说上个一二的。


庄恕几乎哑然失笑,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他半是真心,半是嘲讽:“季队长办案子的作风您清楚啊,秉公执法,绝不徇私,如果是别人设局搞您儿子,该查出来的总要查出来。”


说到最后还是半真不假应承下来,用不着干扰季白那边正常提讯,谭宗明手底下养着很肥一支律师团队,借个人帮忙捋顺清楚证据链,拿到缓刑也算卖海岚地产一个人情。这件事细想起来令人觉得云山雾罩,地皮位置是明秘书亲自提出的,没可能不知道上边陈芝麻烂谷子的纠纷,明知道这样还把地皮扔给他们做噱头大的戒毒所,把海岚地产拉下水,当下又扣上一顶强奸案的大帽子,太多巧合凑到一起很难不让人想多。酒喝得太多,庄恕的脑子转的慢,索性不转了,闷头倒酒。


爱什么是什么,懒得想。

明楼牵的线,明楼的锅,天塌下来了个高的顶着。


一顿饭吃到凌晨才吃完,在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庄恕往马桶边儿一坐,脸上泛着迷蒙的红,眼神倒是很清醒。


凌远把面巾纸甩他脸上:“赶紧擦擦嘴。”

庄恕没型没款地栽歪着,扶着白惨惨的马桶边:“我说希波拉克底胡扯,要遭报应。”

“刚好为民除害,不亏。”

“挺难看的吧。”庄恕借着凌远伸过来的胳膊站起来,两个人踉踉跄跄往外走。

“什么难看。”

“吃相难看。”


凌远轻笑了一声,他俩走到大厅,李熏然正在沙发里窝着玩手机,见到人赶紧三两步蹿过来帮忙扶着,还是没忍住埋怨怎么喝这么多。凌远笑得没脾气,和李熏然一边一个驾着庄恕往外走,推开大门一股冷冽的夜风直喇喇打在脸上,庄恕深呼吸,贪恋那点干净利落的冷香气。


他低下头,看见银霜遍地。

下雪了。

地上安宁地铺着薄薄一层雪,随着微风卷起轻飘飘的茸尘。

静谧、无邪。


空气很平和,车水马龙都在远方,脚底下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伴着李熏然叽叽咕咕问凌远问题。凌院长现在一点儿也不高冷,乖巧的做笔录一样,问一句答一句。

语言没有温度,却足以让他觉得灼伤四肢,庄恕闭着眼睛往凌远身上靠,额头哐啷一声撞到凌远太阳穴,囫囵地说:“小远啊,小远啊,我算明白了。”


凌远恨不得把他扔地上:“你明白什么了不能好好说!”


“……明白你为什么说我不知道在地上呆着,你看,我假装弄清楚身世就能摆脱掉过去,继续端着做海归专家,结果兜了一圈,明明还在泥泞里趟着走,装什么清高呢?”


庄恕用力眨眨眼睛:“我们季白啊……第一次见我,身上伤口都不知道处理,一心惦记那两个队员。要不是真心热爱这一行,谁来遭这份罪,你说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身份背景,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是因为太知道了。仁和案挖出萝卜带出泥,我能找他吗,我找他他去找他爸,这么多年拼的一口气还给老爷子……他这样的人,太干净太好了,搁在我身边白瞎,可惜我自私,不舍得拖着他,也不舍得放手。”


李熏然忽然嗫喏道:“庄哥……”

凌远打断:“让他说,说出来拉倒。”


“算了吧……”

凌远皱眉:“什么算了吧?”

“他说算了吧。”庄恕自顾自地颠三倒四,“你猜这三个字前面省略了多少话,我不爱你了,算了吧,你太让我失望了,算了吧,还是我太累了,算了吧。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他连我不好的那些也愿意要,我不敢给,藏着掖着结果把人推远了,我是不是有病。”


凌远迎着风提高音量:“后悔了?”

庄恕弓着腰先干呕了一声,跟着提高音量:“后悔?我从来没后悔过。重来十万八千遍也还是要喜欢他,从缝那道十厘米的伤口的时候就完蛋了。当初我们如果能从朋友做起说不定——”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眼皮子底下一双穿了好多年的白球鞋,他有一次去上海出差顺手买的折扣款,一点也不贵重,全凭顺眼缘。后来鞋帮有一块半个指甲大小的黄渍总也刷不掉,固执地留在上边,随着时间流逝痕迹越来越淡,但总归还不轻不重地在那。他缓慢地抬头,看着大冷天穿一条单牛仔裤的腿,上半身挺厚,迷彩羽绒服。

羽绒服也是他送的。


季白叼着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蒙在烟雾中吊起一点眼梢,眼眶不知道是冷风激的还是烟气熏的,几乎是红的。


庄恕眯了眯眼。

他在这一刻莫名放空了思绪,没边没际的笑了。

这雪下得极尽克制,稀松清浅一点点,怎么,就白得这样耀痛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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