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凌李/庄季】云之上(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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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出门送走了其他人,庄恕靠着一棵梧桐树有一搭没一搭扔着他手里的车钥匙玩,季白脸色泛着点酒后的潮红,夹克敞怀儿穿,里面那件白衬衫的领子咧歪着。

“容易着凉。”庄恕说着走过去给他拉拉锁。

季白不躲,故意似的扬起下巴让他顺利拉到顶,滚动的喉结直白地梗横在眼前,夜色下微妙而脆弱。那里不堪一击,轻轻吮吸足够留下鲜明吻痕,牙齿开合间血脉贲张,似乎很轻易就能要了这个人的命。


“行了,上车吧,送你回家。”庄恕叹了口气,别开眼。


还是那个样子,两个人非要分出胜负似的,屁大点事针尖对麦芒到一块,大到工作安排小到早上领带结哪种好看,统统分庭礼抗一番。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犟到最后伤人伤己,谁都不痛快。庄恕这次打定主意不接茬,季白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当年那口气到底还是没消下去,他不是不知道。


喝了酒没法开车,季白不想也得想,只好磨磨蹭蹭坐进副驾驶,心想庄恕这厮不喝酒估计是早就打好如意算盘了,他跟李熏然赵启平两个小混蛋玩嗨了没注意,否则自己也不能多喝几杯。

“抓紧开回去吧,我凌晨还要跟个行动。”

“怎么这么赶。”庄恕第一反应和凌远一样,“早知道换一天吃饭。”     


季白只是摇摇头,额头靠到安全带边儿上发呆。

庄恕试探问:“车你没开回去,凌晨怎么走?回家吧,到时候我送你。”


“不用,叫李熏然接我。”

“他也喝不少,让他多睡会儿。”

没废话,又强调一遍:“不用。”

连个冠冕堂皇的解释也懒得给。


庄恕拿余光瞥了一眼季白凌锐的侧脸和下颚骨,叹了口气:“三儿。”

“嗯。”

“我们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怎么下去了?”

“我的人天天睡单位宿舍不回家,见面除了不说话就是扑克脸,不合适。”

“你的人?”季白笑了一声,扑出一股哈气打在玻璃上,晚上温度降下来,车内外温差挺大,瞬时蒙上一层水雾,“我以为我们关系挺简单的。”


本来也没开出去几千米,庄恕索性面色平静地踩下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刺啦声,SUV亮着双闪横在辅道中间散着令人不安的光,两个人在惯性作用下都往前倾了倾,肩膀让安全带嘞得生疼。


他缓慢地转过头,尽可能温和地说:“简单?你别忘了,当初是谁二话不说跑去缅甸玩失踪,我电话不能打人不能找,活活被人放了三年鸽子。分手好歹还有个交代,我倒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分过手。”


“没分过。”


季白的长睫毛覆盖在垂下的眼皮底下,他在这个时候才显得是有温度的,安静地呆在安全带划出的那一小片范围中,不盛气凌人,不发火,只是没精气神。人类实在犯贱,庄恕这一刻反倒宁愿季白跟他情绪激动地吵,而不是这样漠然。


“是没分过。”他重复一遍,“你不是要个交代吗,来吧,我们谈谈。”

季白坐直了把视线递给庄恕,下最后通牒一般:“谈谈吧。”


这个气氛并不是什么缓和关系的好契机,庄恕把季白折腾来吃这顿饭也不是为了现在像两个高中生似的在马路上吵架。

说成这样,也不用矫情了。

他绷着肩膀尽量中肯地说:“行,我先反思,三年前我不应该忙工作忽略我们的关系,下班没好脸色看,家经营的没个人气儿还同你吵架,你生气是应该的,虽然你不该一声不吭跑掉。”


季白挑起眉毛:“我一声不吭?”

“你一声不吭。”庄恕陈述,“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找你们市局的人一个也找不通,搪塞的尽是些机密任务的官话,涉及你身份安全,我又不敢硬查。”


“我没一声不吭,人选定下之后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庄恕皱皱眉,这才想到他上手术时错过的那通电话,无声地张了张嘴。季白嗤笑一声:“我知不知道你多担心?那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吵那一架因为什么你是不是忘了,傅博文的案子几十年前说不清,三年前也说不清,你是不是以为你那套灰色边缘运作的手段我真的不知道,胆子倒是大,什么也不说,你自己做。要不是陆晨曦最后站在你这边没有落井下石,我说不定下半辈子见你可以直接去看守所了。”


“……你的身份不适合掺和这些事,不告诉你也是要保护你,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心里也有数,我去缅甸执行任务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一样等于让你危险。”

“三儿,你拿这么大事儿当赌气呢?”


“赌气?”季白微微扬起下巴,眼眶张了张,“庄恕,你脑子有毛病吧,三年来敢情你一直当我和你耍脾气玩儿呢,你屈尊降贵回来给给好脸色哄哄我请我吃吃饭这事儿就过去了是吧。”


“我没当你闹着玩,但是我承认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庄恕靠回椅背里,双手抱在胸前坐着,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太熟悉季白现在这副模样了,炸着毛,浑身的刺屁噼里啪啦竖起来构架防御的姿势,恨不得周身十米之内生人勿进。


炸着的毛却忽然软下去了。

季白自嘲地笑笑:“等着开饭的时候李熏然说他和凌远过日子就是替对方做点对方其实也能做的,互相麻烦。我从来不麻烦你,你也不麻烦我,我爸手里捏着随时点点指尖就能动用的资源你当看不见,求爷爷告奶奶往省厅送礼打关系,那次海岚地产的小儿子撞了车送到你们医院治,腿没保下来,我动了点私权带队到医院压着他家人没闹起来,你回家跟我别扭了三四天。”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不知道。

涩然的酸意从蜷成拳头大小的心脏里缓缓地流淌遍全身,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逼得人眼眶发痛。


美籍华裔胸外专家,履历越光鲜内里越疮痍。仁和医院那起用药事故像巨大的黑洞吸食着他多年来凭借学识权力和金钱搭筑起来的帝国,庄恕根本低不了头,季白太清楚了,庄恕向他求救过,他骄傲地、漫不经心地错过了,他也太清楚。

世上没有后悔药,很多事情真的,没办法回头。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踩着钢丝设计傅博文,我不走,只能阻止你。阻止了你,我却没有别的办法能帮你还原医疗事故的真相。架吵完了,我回警局,赶上上边来人开会说11·3的行动计划,我想这是天意啊,我走了你刚好做你必须要做的事。瞧瞧,现在你仇也报了科室主任也坐稳了,比当初在附院当个劳心劳力的破院长时痛快吧。”


他看着庄恕微微颤抖的嘴唇,近乎快意地想自己猜的真是准,他果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交代完了,庄医生。”


庄恕轻轻吸着气儿闭上了眼,窝在椅背里没说话,一只手突兀地搭到方向盘上,捏紧的两根手指勾勒出压抑着情绪的脉络。季白忍住了不去揉开他紧绷的身体,僵硬地咬着牙关。


都是输家。


泼出去的水就泼出去了,根本没有破镜重圆这回事,说一千道一万也只能重蹈覆辙,他们实在没必要再互相折磨一遭。


SUV还以一个相当不合时宜的位置倔强地横在路中央,经过的车气急败坏按喇叭,晃着大灯掠过人脸。庄恕忽然没边没际地想到去年冬天,一群人在庄恕家涮火锅,客厅吃得热火朝天,他靠坐在窗边,电视里演着喧嚣的综艺节目,突然落大雪,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长长抒了一口气,低低叫了声三儿,没去看他。


“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垂下眼眸。

“你在缅甸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回美国深造了半年,后来跟着无国界医生组织跑了好几个国家。伊朗、黎巴嫩、非洲……哪不太平就去哪,本来想干脆也去金三角那一片儿呆着,好歹和你呼吸同一片区域的空气,指不定你捅出什么篓子我还管点用。

我答应过你,你的人,怎么出去的,怎么回来。”


季白笑笑:“后来没来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们有一次真的踩进了埋雷区,爆炸之后幸亏MSF的医生赶到庇护所带来救命药品,不然归国那架航班还要少上几个人。你要是来了,我们就见面了。”


“也就离你不到十公里吧。”


季白讶异地抬了抬眼。


“医疗队去的庇护所设在近掸邦,出事的时候赶上送来一例肺感染,我没去,就是因为我胸外方面还算专长,留下来那个病人就能多几分活下来的希望。”庄恕苦笑,“是不是挺他妈有病,我为了你跑去那么个鬼地方,结果又因为工作把你错过去了,是不是假如我那天跟队到你身边,咱们两个现在也不会是这样。”


没有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仍然会留下来把送到眼皮底下的病人收治完毕,他和季白一样执着,一样成仁取义。他们因为这个原因相爱,也因为这个原因分开。庄恕捂着眼睛:“季白,有次上山处理事故赶上泥石流,一行人差点交代在那,尽管听起来很自私,我那时候想的却是如果泥石流轰然淹没整个三角洲,我是不是还能和你同生共死一把。好比现在,假如地陷楼塌世界毁灭,我还能毫无顾忌地把你护在怀里,拿每一寸骨骼代替语言告诉你我多愿意为你酣畅赴死,像每一部灾难片里面演的那样飞奔到恋人面前,语无伦次地讲过去自己有多蠢,有多不珍惜,做过多少傻事。”


他把脸埋在手掌里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季白。他们终于认真地对视在秋末的夜里,时光如掌心捧着的流水,百般小心,偏偏攥也攥不住。没有海枯石烂也没有大厦将倾,没有一场灾难成全他,庄医生还是那个空降附院的传说,季队长也依然是市局一把尖刀,他甚至再过几个小时还要如常跟一个任务。没有神迹,那一点孤勇抵不过庞大无望的日常牢笼,磨灭在琐事之间。


他们还是要直面苍白平淡的现实,考量工作生活间巨大的不协调和三观构架的艰难磨合。低不了头,骨子里的矛盾横在中央,症结到底在哪,谁也说不清。他的爱人神色平静,他的心缓缓沉下去。


季白说着宣判一样的话,语气波澜不惊,甚至格外温柔起来。


“算了吧。”他说,“庄恕,我们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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