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凌李/庄季】云之上(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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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熏然去找凌远拿衣服,办公室锁着门。走廊逮了个护士打听到凌院长正手术,他折腾了一天这会儿也不着急走了,索性窝在走廊长椅上闭目养神。


睡着简直是一定的。


凌远脚步发虚走回来,看见李副队栽歪在他房门口轻声打呼噜,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头垂得特别低,拿发旋儿对着人,睡成了一个球。


凌远叹了一口气,跟着四仰八叉坐到长椅上葛优瘫。两个累死鬼饭不吃家不回,莫名其妙共同分享了一会儿走廊寒冷的空气,凌远脑子发懵胃也不舒服,躺下了就不想动。他换了个姿势,铁椅子随着身体扭动极不给面子的刺啦一声,李熏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陡然惊醒过来。


他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几乎瞬间扭头盯向声源地,眼是凌厉的红。


凌远皱皱眉,开口打破寂静:“李副队,是我,凌远。”


李熏然僵硬了片刻,缓出一口气,肩膀跟着塌了下去:“不好意思啊,睡懵了。”

笑容一上脸,整个人的气场便顿时笼罩了上他平日的活泼模样,李熏然拿两只爪子粗暴地揉揉脸又甩甩头,卡巴着眼睛回神。


凌远见他没别的反应也没多问,心里画了个魂儿,感觉李熏然多少有点强压后的应激反应,精神高度紧绷,身体习惯性不放松。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本人意识不到,总归潜移默化影响生活状态,有机会还是该带他出去散散心。


凌远暗忖,嗯,首先得有机会。


李熏然缓过劲儿,站起来伸懒腰,一个懒腰哈欠连天:“凌院快开门让我拿衣服回家睡觉,困成狗了。”

懒腰伸成他这样的着实很少见,前扭后扭转脖子甩腿做全套,凌远看着好玩儿,窝在那儿不动,吭哧吭哧乐。


李熏然不高兴了,一爪子拉住凌院长胳膊往上拽:“快起来快起来。”

人瘦瘦巴巴劲儿倒挺大,凌远措不及防被拽了个趔趄,眼前一万个小蜜蜂,捂着胃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李熏然被他吓够呛,手忙脚乱扶着人。


凌远半弯着腰靠在李熏然身上又是难受又是幸福,感觉自己眼前摆着一面硕大的电视墙,循环播放闪烁的雪花列阵,同时友情附赠低频嗡鸣配乐。一把老骨头着实经不住折腾,他有苦说不出,闭着眼睛摆了摆手。


李副队眼睛瞪成个铃铛:“我我我送你回家。你车钥匙呢?”


低血糖发晕的待遇还不错,有人送。凌远葛优瘫的地点从长椅挪到自己车后座,被塞进去的时候哐当一声撞到脑袋。他苦中作乐,权当欣赏小李警官一惊一乍闹乌龙的情景喜剧。不知道到家门口能不能顺利邀请人留宿一晚。


新市的夜色从不吝啬绚烂华灯,凌远枕着西装外套在车后座平躺,两只腿委委屈屈蜷缩着无处安放。这个视角很少见,自上而下透过一点窗隙望出去,霓虹与路灯混成斑驳陆离的光带,商业区林立的高层庞大身躯上不断变化的logo和广告语不容置疑地宣示主权。


城市机器安然有序地运转着,轰鸣声掩盖住心跳。凌远是个合格的商人,他懂得把握一切事物的规律,捏着脉门步步为营,理性,不矫情。早年在国外跟导师参加圈子内交流会,欣赏近乎艺术品一样的改良机械心脏概念模型。

人类在未来的某一天,没有脉搏,没有血液,说不定一样可以健康地活下去。

而今的热血浇灌成养料。


古老的年代里,医者救死扶伤全凭一颗人心。后来社会愈发展,规则愈完善,科技愈进步。救死扶伤不再单纯依靠道德与家学传统,良好制度成为保护鲜花的重要条件。他提倡医改,信仰量化,敦促状况可控,这是好事。


而等到不需要心跳的时候,喜怒哀乐被完美数值化的时候,热血浇在哪里,又将何去何从,凌远不知道。


李副队开车很稳,转方向盘时露出一小截细瘦的手腕,看起来轻轻一掰就会断掉,不知道怎么就蕴含了那么大的力量。

凌远纵容自己发呆,发着发着又好奇起来,溜边儿打听:“李副队为什么做警察?”


见了鬼的烂大街问题,性质稍微特殊一些的从业者大约都会被问十万八千遍,为什么做老师,为什么做律师。


李熏然顺理成章反问:“凌院长为什么做医生?”

“我父亲是医生,自然跟着学医了。”

“一样,我爸是警察,我从小到大认识的叔叔伯伯全是警察,小时候警校是游乐场来着。”


凌远不提他眼睁睁看生母饱受折磨时若压千钧的无能为力。

李熏然不提他等李局长带队执行任务回家时束手无策的担惊受怕。


就像总有人会一路顺风顺水如有神助,别人夸他运气好,看不看他背后多少心血,仿佛命运女神手握世界上最富饶的宝藏,一切成就归功于她指尖轻轻划拨。


“人民公仆挺辛苦。”凌远笑笑。

“以前带我的老队长安慰我们,警察辛苦一点是好事,警察苦,平凡百姓才不苦。”

李熏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非常自然。眼角弯出的一点笑纹隐晦地诉说他其实年纪已经不小,光影掠过的车内,只有这个回眸的光亮。


李副队做事不喜欢规划,生活懒散死宅,脾气通常挺好,有时候甚至有点老好人。凌院长严谨有序自控力优秀,工作至上,私生活平淡枯燥,为人严肃,不太好接近。

他们看起来这么不一样,追本溯源到那一点不常为外人道也的内核才发现,分明是同一类人。

凌远不自觉地想接近,他看着永远热血的小警察,感到自己内心那个不常被人理解的少年有了栖息地,他的严厉与架子没有用,小李警官调皮地看他,拨开外壳,和少年坦然对视。


来握个手吧,我能看到你。


看得到贪痴憎恨,看得到腐烂溃败,也看得到夜幕下的萤火。

凌远,热爱这生命力。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凌远在平稳行驶的车后座昏昏欲睡,他半阖着眼睛,李熏然的侧脸明明灭灭,他想,真的好,他们不赶时间。


然而时间向来不等人,热衷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跳出来让人措手不及,开荒唐的玩笑。


车开到目的地,凌远已经睡着了。李熏然看他睡得熟,索性没叫他,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掖进脖颈间。

后座温和悠长的呼吸声让他安宁,他把座椅放平一点,靠在上面发呆。



小区院里的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映在倒车镜里影影绰绰,间或出现若隐若现的红色亮光。李熏然起先没在意,后来越看越奇怪。

那红色亮光大约是明灭的香烟,这么晚了,有人在外边一直没有走。

他不动声色地提起精神,将靠背调直了。


大约三四个人走到车前,其中一个叼着烟的敲了敲车窗。

李熏然不打算开门,和男人僵持对视,心思急转如电。来者不善,明显特意在单元门口蹲守等人,他开着凌远的车,身上还穿着凌远的医师袍,趁着夜色看不清,对方多半以为他是凌远。

来的是谁的人?最好的情况无非是堵在附院院长门口托关系走后门,最坏的情况,白天刚逮捕疑似与走私案牵涉的凶徒,晚上同伙计划或威胁或绑架。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李熏然都不想拿凌远冒险。他平躺睡着,如果来人不强行进车里,很难发现后座还有人。


这车门还必须开了。


这个决定做的没有丝毫犹豫,李熏然打开车门走下去,锁车,身体挡在车窗前面无表情:“什么事?”

“凌院长?”

“下班时间,没有院长,身体不舒服可以第二天到附院挂号,这个时间过来,不太礼貌吧。”

“凌院长说笑了。”男人抱着膀,“有点事找您,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李熏然舒出一口气,甚至觉得庆幸。幸好他忘记穿外套,借了凌远的医师袍,幸好他见办公室锁门没先走,幸好凌远不舒服睡着,幸好他开车送凌远回家。幸好他现在在场,而不是第二天早上接到什么见鬼的报警电话。


他巴不得跟人换个地方说话,把车和凌远好好留在这。

李熏然故意做出为难而不满的神色,双方沉默片刻,他像是在胁迫面前妥协,紧张地舔舔嘴唇。

“行吧,换个地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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