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楼诚】夜幕下

《人间朝暮》收录的短篇

冬天尾巴尖儿上的日常故事,送给已经在迎接春天的大家

新年快乐,万事顺遂哇


《夜幕下》

  

12月底,贸促会前后,明诚随明楼到东北几大省会和沿海城市走了一遍公务,走得低调而走马观花,除了酒店就是会场。

临近北地隆冬,明楼整个人都慢下来,等到了哈尔滨,说什么也不愿赶下午的飞机,只好临时改了行程。当地的接待方非常效率地安排了住所,明楼在闷热的室内穿得正式,捻着鹿皮手套半戴不戴,立在门口半晌,给明诚递了个眼神。

 

明诚倒是不接,皱起眉头抗议,意思是认为:“还是第二天早回去得好。”

 

外边黄昏将夜,乱人眼的冰灯雪景影影绰绰,明楼透过玻璃大门看出去,懒得多说话,自顾自把那两只手套戴好了。明诚无奈,上前帮他穿厚实挺括的黑色大衣,把羊毛围巾搭到他手上,叫明楼自己戴。而后走到一旁和市政府来的人细细讲,说的确不用管他们。

最后于情面也没能推掉后天送机。

回过头,明楼已经穿戴整齐,见他看过来,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

 

遣了人,明诚替他推门,外边寒风凛冽,一时间两个人都下意识眯了眯眼。但总算吹散一整天的闷沉,吸进刀子似的凉气,叹出一口白雾,整个人过了一遍精气神,跟着扬尘的劲风打了个寒颤。

 

他们要了一辆车开,明诚等红灯时飞速用手机订了华特套间,打算实打实带人大隐隐于市。

绿灯时,他抬眼瞄一眼,单手松松搭着方向盘,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手机下一秒传来确认成功的“叮”声提示音。

 

明楼笑他:“你倒是很玩得来这些玩意儿。”

明诚撇撇嘴,不觉得是夸他,看看后视镜:“吃什么?中央大街有华梅,明天没事,可以开瓶好酒。”

“算了吧。”明楼困倦地眯着眼睛笑,像只慵懒的大猫,“你馋奶油鸡脯了?”

“不馋,这两天宴会腻都腻半死,想吃冰棍。”

“那就吃冰棍。”明楼拍板。

 

去酒店办入住,再出门时明楼彻底换了个模样,被明秘书严严实实裹成一个球。私下出行,明诚是绝对不允许他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再瓷实的大衣也抵不过羊毛里衬加羽绒服,围巾围到鼻尖,扣了只大帽子,讲话要靠吼。两个圆球毛茸茸地向江边走,冰棍在反方向,明诚耐不住先跑去买两只糖葫芦,自己吃扁山楂,给明楼草莓。

不像明楼嗜甜,他从小酷爱这种不彻底的酸,越酸越苦越能吃出回甘。寒冬里的糖浆冻得硬邦邦,拿后槽牙用大力也没能咬下一块。明诚糊了一嘴糯米纸,贪恋地舔舔糖壳,舔着舔着,“嘶”了一声。

明楼已经暗自观察他很久,终于憋不住笑出声:“你怎么长这么大还是一个样。”

他把明诚拉离面包路正中央的人潮,两个人一高一矮站到人行路边。

明诚吐着一截舌头,舌尖连着糖壳。明楼怕他赌气胡来,只调侃了半句,捏着他的手腕软声道:“别动。”

 

太冷的天,舌尖贴到极凉的东西上容易冻住。八岁那年,明诚被明楼牵着吃一只冰棒,也是隆冬,也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硬邦邦的,起先还问一句答一句,后来没了声音,低头看人才发现小孩吐着半截舌尖,只会用两只圆眼睛望着人,鼻尖耳朵都是红的,窘得下一秒眼泪都快掉出来。明楼强忍着笑意,把人领进温暖的室内,喂了一口暖茶才解救下。

 

长大了,也不用喂热茶。

明楼借着挂了彩灯的树遮挡,凑过去舔,勾勾绕绕寻那个熟悉的舌尖,没有想象中的凉意,舔到融化的糖。明诚一派自然地缩回舌尖,递上一个甜蜜而明目张胆的吻,两个人短促地分享一口糖,很快分开来。

冰倒是能粘得住舌尖,糖壳这种凉度,粘上一时半刻,缓一缓也就暖化了,用不到谁“解救”。

明楼失笑,拿手指点点他:“我收回刚才的话,你现在倒是学会消遣大哥了。”

明诚扬扬下巴,志得意满地又舔舔糖壳,舌尖飞快地出现又消失。

明楼不走,抱着膀等待。

 

小时候翘课跑到初中校区带他去吃甜点,蛋糕上的巧克力一定留到最后,多半时候还偏要喂给明楼。得了什么好吃的,不舍得吃,先舔舔。小动物一样,很珍惜地一口一口慢慢咬。

本性不会变。

 

明诚看懂了那个眼神,迅速凑过来碰碰他唇角,舔了舔。

明楼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大一份蛋糕。

 

 

走到江边风变大,明诚把自己羽绒服的大帽子扣上去戴好,帽子边缘绕了一圈密密匝匝的狼毛,和着风拢在眼前,更显得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他们都不饿,不方便牵手,圆滚滚地贴着走,挪到台阶尽头看江面广阔盈彩的喧嚣。上边打了大探照灯交替辉映,冰面拓了一大片场地磨冰浇水做溜冰场,另一边不怎么关照,放许多爬犁,隔一排供游人自行支玩,又趴了几只雪橇犬。台阶最上面,架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型冰滑梯一通到底,冰墙沿路埋灯,十分五光十色。明诚小幅跺着脚兴致勃勃地看,视线跟着滑下去的尖叫声一路到底。

 

这处地界立着一方浮雕石质建筑,叫做防洪纪念塔,前苏联和工大的设计师合力作品,纪念57年一场特大洪水。

江堤巨大的落差在受难时用以防洪,太平时供欢笑。

 

“冷?”明楼蒙在白雾里问。

“还行。”明诚收回视线,指尖在毛茸茸的连指手套里互相捏,“大哥倒是暖和。”

明楼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等待的姿势,歪了歪头。

 

两个松软的圆球便贴到一起挤了挤,明楼揽着他后背往怀里按,胸腔之间的羽绒服被压瘪了气,那圈狼毛簌簌抖抖瘙明楼侧脸的痒,躲了几次也躲不开,索性额头贴着额头闷笑。

水汽呼出来打湿睫毛,显得那双圆眼睛氤氤氲氲的更大了。

 

抱着左摇右晃,暖到脖颈开始细细密密起薄汗了才分开。分开了又变凉,一股冷风扫过来,两个人都打一个哆嗦。哈尔滨不温柔,但浪漫,那种浪漫是大刀阔斧摧枯拉朽的,裹挟着呼啸风雪抹平地面,造出一天世界的白。

 

明诚费力地剥出手表看时间:“还不饿?”

“不饿。”明楼眯起眼睛望远处的滨洲线,“去铁路桥走走?”

明诚发憷:“上面风更大。”

“那算了,找地方喝点热的。”

“去呗。”

那地方过火车时非常适合接吻,明诚想。

 

明楼狐疑地打量明诚上上下下,最后盯住他的红鼻头,忍不住刮了刮:“算了。”

明诚不服气,还要讲话,动作大了,风跟着把大帽子挂下去,露出胡乱炸着的头毛,两只耳朵也是红的。明楼帮他把帽子捞起来扣回去,拿温吞的气声拖长音:“明秘书。”

明诚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明楼出门时也被强行换了连指手套,隔着羽绒服毛茸茸地覆在明诚两只耳朵上,压得严严实实,笑着说:“明秘书,我们现在应该找地方喝点热的,吃一点东西,再回去好好睡一觉。”

 

耳朵被盖着,什么都听不到,耳腔挤满羽绒服表层面料摩挲的沙沙拉拉声,明诚挣了挣:“大哥说什么呢?”

自己听不见,音调也随之提高。

明楼觉出乐趣,手不松开:“出来开什么见鬼的会!前几天都应该跑去玩雪看冰。”

面前的圆眼睛眨一眨,咧了个笑容,驴唇不对马嘴地:“吃饭?好呀。可是到底说什么呢!”

明楼仰头笑开花。

 

乱世凛冬最严酷。

如今最浪漫。

路上时有结冰,夫妻两人一左一右,小孩子领在中间,路过一小段冰面时就要拎着打一个出溜滑。人人都穿得厚,摔倒也不觉得痛。列为四季表白成功率之首,大家都毛茸茸,呵一口气暖手,两个人紧巴巴围一条大围巾,再腼腆的少年也能红扑扑地分出一只手套。

 

明诚跟着人折返,还是打算窝回温暖的室内觅食。沿着斯大林公园往东走,临转角前回头望了一眼江桥。果然有火车驶过,遥远的轰隆声被距离化作绵延长鸣。他立在原地恍然:“不然明天去看看吧。”

俄建中修,听说过些日子要再翻新,不跑火车,改为观光通道,架起中东铁路纪念公园和斯大林两端。它几乎与城市同年纪,见证夜幕下的哈尔滨。

 

“可以呀。”明楼转过身等他,纵容没来由的恍神,“走吧。”

 

松花江沉默,冰封千里下滚滚波涛,冰是睡着的水。

冰面上沧桑巨变。

 

明楼摘下一只手套,伸出手。

明诚也摘下一只,把手递过去。明楼握着他,五指都拢到掌心里,再揣进自己的衣兜,暖而妥帖,两个人慢慢走。

 

也有从未改变的。

 


评论(45)
热度(335)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猫爪必须在上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