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洪周】狼子野心(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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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烂尾楼中有一间密闭的黑屋,里面若隐若现地按秒匀速响起嘀嗒声,电子屏幕上闪现着倒计时。那抹不怎么清晰的红色掩藏在斑驳的透明保护壳后面,只露出不停跳动变化的数值。室内极其安静,静得可以听见随之同步的心跳声。

14秒,13秒,12秒……

倒计时带着心脏一同加速,滴滴答答牢牢扼住喉咙,屋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而那个小小的监视屏忽然随着变成个位数的红字在眼前不断放大,铺满了猩红色的眼底。

 

×

 

洪少秋静静睁开了眼。

他缓了一会儿,才长抒出一口气,抬手把胳膊搁在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粘粘糊糊地顺着鬓角晕开,他使劲揉揉脸,把自己从被子里摘出来。骤然灌进来的凉气让人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窗外天光大亮,睡得多了整个人跟着发蔫,虽然眼睛已经睁开了,但其实意识还在神游太虚。洪少秋正发呆,一楼忽然哐啷一声。他猛地一哆嗦,这才真的醒了。

穿着拖鞋出门去看,大堂里周凯正弯着腰问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少年砸没砸到脚,两个半大小子站在长条桌旁边,刚刚应该是为了打扫地板想把桌子挪开。

洪少秋清了清嗓子。

周凯很敏锐地回过头,一张小脸扬着,犹疑地看了一圈洪少秋这个没半点偶像包袱的造型:“洪哥早。”

“嗯。”洪少秋揉揉眼睛,“十一点了?”

“是……你吃不吃东西?我买了卷饼。”

洪少秋拢着大外套下楼,随便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两个塑料袋,配上周凯那副有点惊讶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一看就是没想到自己才醒,那两张饼也一定是给周凯自己和旁边的小孩儿买的,没他的份。

 

洪少秋有心逗他:“吃,给我放那儿吧。这是你弟?”

周凯很酷地点了点头:“叫周超,就中午呆一会儿,不吵,还能帮帮忙。”

洪少秋不置可否,懒洋洋地走到桌面,拆开塑料袋一口一口吃卷饼,土豆丝和紫甘蓝,里面还夹了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辣酱,虽然有点凉了,但还是意外的好吃。周凯很利索地跑去收拾屋子,那个猕猴桃一样毛茸茸的脑瓜在吧台里窜上窜下,照常声音不大效率很高,有种低调的热闹。

一大一小窝在桌子旁边吃东西,有一口没一口的,洪少秋拿胳膊肘碰碰周超,小声问:“你哥平时话也这么少?”

周超鼓着腮帮子,很甜地咧嘴笑了笑,专心致志嚼嚼嚼。

臭小子警惕性还挺强。

洪少秋垂了垂眼睛,浑不在意:“你哥那天有点发烧,睡在我这了,你没让他担心吧?”

周超愣了愣:“没有,我去蹭了一晚上教师公寓,班主任空着一个屋呢。”

洪少秋咽了一口土豆丝,心里有了数。这是有家不方便回,或者根本没有固定住所,走个夜路还意外地小心翼翼,不知道招惹了哪方神仙。他看周超挂着软软的担忧神色往吧台那边瞥了一眼,又不清不楚地问:“家那边还那样?”

“……其实还好。”周超这回真心实意地担忧了起来,“我哥就是不放心我自己回去,怕人堵,他那天是不是发烧还和人打架了?”

洪少秋故意瞟了瞟吧台,靠近周超,做出一副分享秘密的架势:“这你都知道啊?”

“我就说!”周超瞪大了眼睛,彻底交底儿了,“哥总以为我不知道,他那半边脸肿起来还喝了两天粥,骗谁呢!”

“嘘——”洪少秋气定神闲,“你要假装不知道。”

他余光里看见周凯收拾的差不多,拎着小抹布走过来,于是很自然地上手在周超唇角轻轻抹了一下,蹭掉了黏着的酱汁:“吃成花猫了。”

这个姿势刚好背对着周凯,洪少秋迅速眨了眨眼。

周超很振奋地冲他笑了笑。

周凯不知道两个人背地里暗搓搓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同盟阵线,依旧用那种犹疑的眼神看了看两个人,自己拽出一张面巾纸替周超擦嘴巴。

 

临走的时候,周凯开门迎面撞上一个冻得嘶嘶哈哈的外卖小哥,他莫名其妙接过来,回头冲人扬了扬:“放哪?”

洪少秋靠在门旁的沙发里好笑地摆摆手:“拿着吧,你那张饼省得我等外卖了。”

 

这一天没有下雪,肃杀的风凛冽又呼啸,北地隆冬总给人一种呼啦啦掠地而过吞没一切的气势。他不甚了解周凯的过去和现有的生活,但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上某种说不上是好是坏的“自知之明”。

什么人什么对待,他好像非常拎得清。那天晚上在背街小巷中见到的暴戾与凶狠只昙花一现,接触下来这些天,周凯很懂察言观色,在他面前从来不骂人,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很知道适时讨老板欢心。而这一切偏偏全部像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中间没有夹杂任何多余的感情。

让给他吃的不是因为真的上心他吃没吃饭,或许甚至不是出于礼貌,只不过是转移话题的应激反应。洪少秋刚睡醒和他对视的那一眼里能分明感受到,那一刻周凯心里,老板大约是要因为搬桌子吵醒了人而训他的。

洪少秋不轻不重地笑了笑。

他见过为信仰而死的战士和太多畏缩于本能苟延残喘的叛徒。酒吧里没剩下经久之前血雨腥风的纠葛,只游荡着碌碌庸人。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女人。为了生,为了死,为了道义。看得见的地方,人们激荡又不齿。看不见的地方……那种阴暗苔藓生长的夹缝中,这座冰天雪地里的城市里,还有不知道住在哪里的少年纠结几千块钱的兼职,处理没什么意义的争风干架,受伤又愈合,迷茫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这偏偏就是生命的本貌,并不值得歌颂。

 

04

 

周凯先把周超送回了他们初中,抱着那一兜好像是汉堡一样的东西慢慢往学校走,心里说不清道不明。酒吧老板和他之前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那种就算邋里邋遢睡眼惺忪站在那,也能感受出来的不一样。感觉教养很好,虽然玩机车开店喝酒还生活不规律,但是总有种下一秒就能被拉到办公室思想政治教育的架势。

但是明明又没管过他。

长林路上有两排很密集的行道树,冬天只剩下支棱着的干枯树杈。周凯没功夫多想,在他正前方拐弯的地方噌地跑出了两个人,差点撞掉袋子。周凯往怀里一护,狠叨叨瞪回去:“看哪儿呢!”

等看清了是谁,尾音被他短促地收了回去,直接二话不说把吃的揣进了兜,冷着脸撸了一把袖子。

梁小少爷差点吓死:“哎哎哎凯哥!不是那回事!”

他拉着身后的女孩往前推,火急火燎的:“你快跟他说怎么回事!这回不是我招惹你吧!”

于曼丽气喘吁吁,整张小脸累得皱成一团。

周凯把她拎猫似的拎过来,瞪了一眼梁小少爷不安分的爪子,把人瞪蔫儿了。

周凯偏头问:“怎么回事?”

“先走吧,找地方躲一躲。”于曼丽拉了拉他的衣服,惊惶地张望了一下跑过来的那条街,又看看一脸求证清白的梁少爷,细细叹了口气,“这回不是他,是汪家的那位二公子,我上次可能惹他丢了面子,刚刚被他妹妹带了几个人拦住了。”于曼丽无奈地看了一眼梁少爷,“他不知道路过还是怎么,看到了之后,拉着我就跑。”

“丢面子?”

“我打工的那个会所。”于曼丽软声软语,“其实没什么大事,他点小夜曲,又硬让侍应生推着钢琴去他们的房间单独弹,我推掉了。”

 

周凯没再说话,双手往兜里一揣,带头拐进了一条去学校的小路。

梁少爷今天没三七分,一头乱毛软趴趴地贴在头上,还显得整个人乖了一点:“你千万不要惹汪家,你看九中的明小少爷叱咤风云吧?见到汪二少爷还是得低头。而且这个拦人也不一样,怎么能一样呢?上次我是诚心实意邀请你约会的,你拒绝我也只能吓吓你啊。那汪曼春就是个神经病,我可不想看女人打架。”

于曼丽小小一只跟在周凯身后,安安静静不说话。

梁少爷没完没了:“我喜欢你才约你的,那天准备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花,可惜你都没看到。那个姓汪的就仗着自己爹有权有势臭嘚瑟,觉得泡到班花很有面子。”

周凯迈着两条大长腿在前面带路,还得听身后叽叽歪歪,皱着眉头很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梁少爷顿时语塞,结巴都带出来了:“我说的对对对吧……凯凯凯哥。”

“叫谁哥。”周凯转过头,“咱俩的事早结了,以后别在我眼前晃。”

又补充说:“也别在她眼前晃。”他皱了皱眉,“听懂了没,梁——那个什么。”

“梁梁梁淼……淼……”

周凯狐疑地挑了挑眉毛:“噢……听懂了吧,梁苗苗。”

他把话在嘴边转了一圈,不轻不重地说:“还有,明家都惹不起汪家,梁家就惹得起了?你别乱掺和了。”

 

“……哎!”梁淼傻乐半天,点点头,没敢再吭声纠正名字,规规矩矩和于曼丽并排跟在周凯后面走。

快到学校了,还是没忍住小声打听:“……这么说,你是他的人啊?”他指指前头。

于曼丽啼笑皆非,摇摇头:“我们两个认识很久了。”

梁淼小心翼翼地瞄着周凯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又很情深义重,两厢结合出了一种莫名的忧郁。他信誓旦旦:“我保证不瞎传,你给我个准话,我也就死心了……凯哥我服……但我对你真的——”

于曼丽头痛:“我哥哥以前帮过他的忙,所以他在学校连带着也照顾照顾我,别乱说。”

“你还有哥哥呀?”梁淼笑了笑,“亲哥哥?”

于曼丽清清冷冷,果断把天儿聊死了:“现在没了。”

“……啊。”

“谢谢你,不过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于曼丽好像一派自然,甚至还俏皮地奉送了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容,“认识我没什么好处的。”

那张精致的小脸冰清玉洁,梁小少爷偏头看着,紧张地搓了搓手。

又好像怎么也捂不暖了。

 

 

他们跟着周凯从学校后门的栏杆直接翻了进去。很熟练地绕过几个摄像头,进了走廊,周凯靠在背风的地方开始吃他迟到的午饭,于曼丽吃过了,在旁边陪着,梁淼试图分到一半未果,心很大地吐吐舌头:“凯哥还护食儿!”

周凯习惯性瞪了他一眼,闷头吃东西。

他吃东西又快又狠,谁在后边催着似的。三两口填饱了肚子,食物坠在胃里的充实让人萌生出细微的安全感。

下午上课铃响起来,三个人鱼贯混入了向上走的人群之中,班级一如既往的嘈杂而平常。他吃的很饱,或许还吃得太急了,轻轻揉了揉胃部。

天再冷一点,还知道该多加衣服,骤然回了温,反倒让人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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