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醒的冬三月里讲故事
见到非常大的雪
和雪中影绰的灯

【凌李】望见一只狮子伏北方(番外03 时光的风)

日常流水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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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熏然刚进中队那年,正赶上凌远帮旧友忙一桩公司合并纠纷,内陆港岛两头跑,三天两头不着家。凌远着急清查乱七八糟的资产,不在嘉林,李熏然有能耐也帮不上忙。他自己初来乍到新环境,还算小菜鸟一枚,天天跟着师傅跑这跑那地打杂,只得讷讷地抱着手机远程起腻,遥观凌大律师唬得人一愣一愣,经手那些标的大得动辄吓掉他下巴的合同。

小警官卖力工作,热血沸腾,带他的师傅直犯愁——这孩子眼睛太圆,掉进油头滑脑的老烟枪堆儿里,像顶着俩明晃晃铜铃铛,看着他,禁不住稀罕,也禁不住焦虑。

养家糊口混口饭吃的日子,冷不丁看见眼里都是歌颂正义的傻小子,内心复杂。


寒冬腊月里,徐队带着两个小警察查野外抛尸现场的油渍车痕,老徐冻得直打摆,一回头,李熏然嘶嘶哈哈叼着小手电,戴着薄薄的胶皮手套,把保险杠的碎片往证据袋里捡,鼻涕泡快要和手电筒冻在一块。

忙了大半夜,调监控惹了一肚子气,等到终于窝回局里歇歇,才想起来管李熏然。见他正不管不顾要把手往暖气片上贴,赶紧喝了一声,给捞了回来。

徐队没好气:“骤冷骤热,爪子要不要了!”边说边把几根细瘦的指尖拢进掌心慢慢搓,“要这么一点点回温,等会儿再擦点油。”

李熏然一抽鼻子,笑呵呵:“什么油?”

徐队翻白眼:“咱局里的标配神药,一块五一瓶,包管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等会儿不僵了,自己去弄姜汤喝。”

李熏然不跟他客气,乖乖顺顺叫人搓手,整个人缩在大大的冬季警服里,在椅子中窝成了一团。刚才出外勤,他一头天然卷被帽子压得软趴趴,现在浑身回了血,耳朵又红又烫,脸颊泛起两抹潮红,鼻尖也是红的。长睫毛坠了凝成水汽的寒意,傻傻发着呆,显得可怜兮兮。

老徐看着他,总想到自己还在别的城市念书的小儿子,捏捏他手腕:“想什么呢?”

“啊。”李熏然回过神,“有点困。”他迷茫地眨眨眼,把自己拢回七分清明,大大咧咧地站起来,“好了,不冷了,师傅也累坏了吧,我给咱们弄点姜汤!”

徐队想说别折腾了,架不住李熏然活兔子似地,“呲溜”一下蹿出了门。只好无奈地笑笑,心安理得等着享受小孩孝敬。


李局长家的少爷,独苗。刚进来时,谁也没真好意思把他当成小新人,接触久了,发现真的没什么臭毛病,便都不自觉放下了防线。这孩子身上有种天然的魔力,不声不响融化冷硬的边角,叫人不好意思骂骂咧咧发脾气,连带着整个小分队的耐心好了一个档。

李熏然煮了一小电热锅的姜汤,颤颤巍巍端了两碗放到桌上,刚一放稳,连忙把手指捏到耳垂上,直呼好烫好烫。老徐悠哉等着凉,他等不及,扒着碗边小心翼翼地吹,小口小口吸溜,认真啜饮。

老徐盯了他一会儿,叹口气:“你说你这臭小子,跑一线外勤来折腾什么劲儿。”

李熏然刚含了一口汤,闻言抬起头,睁着茫然的圆眼睛,咕嘟一咽。

半辈子的经验告诉老徐应该少管闲事少说话,没事儿别跟局长家少爷拉家常,奈何这个寒冷的夜和一碗姜汤,像某种蛊惑的迷药,叫人把一切都丢到了脑后,他捶捶肩膀,问:“你还真是来干事儿的啊?”

李熏然哭笑不得:“师傅……”

老徐啧一声:“脑子进水了吧,非跑到一线吃土。”

“谁脑子进水了!”李熏然瞪眼睛,“哎我好说也兢兢业业待了快两个月了,别人不知道您总知道啊。”

小警官不经逗,撩两句就炸毛。老徐开怀,仰头嗬嗬直笑,笑声很重,老烟嗓灌得满屋子挤嚓嚓:“行,李局落了个好儿子。”

李熏然不当回事,伸出舌尖接着舔姜汤:“您真觉着我得天独厚?”

“这还不知足?”

“不是那个意思。”李熏然好脾气,软声软气,“师傅,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大学宿舍三个室友,比我强多啦。其中一个现在是杏林的副队长,上周刚破了桩能进教科书的案子。”

老徐一愣:“连环盗窃那个?”

“对啊,叫周凯。”李熏然笑,“另一个您认识。”李熏然指指隔壁另一组的办公室,“脾气最爆、枪法最好——”

老徐坐直了:“小季是你室友啊?”

“对啊!”李熏然神神秘秘,凑过去小小声,“最后一个您也认识,号称咱片儿区一传说,上半年抽调去4·27重案组,破案就拿了一表彰回来。”

老徐“嘶”一声,把李熏然扒拉开,自己仰回椅背上,闷声不理他了。

敢情这都是和什么人比呢。


李熏然鬼精灵似的。

他为人正直是正直,但又不是傻,拉出三个牛气哄哄的哥摆了一通摆场,唬得师傅人仰马翻,心满意足地专心喝放温的姜汤。

身边都是数一数二的榜样,让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多么好,磨出了平和谦逊的一颗心。但也从来没妄自菲薄过,自得其乐,茁壮地长成了一棵精神抖擞的小杨树。


老徐沉默了好一阵,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臭小子,看着你这小样儿别说还真挺提气。好好混吧,往后有你受的。”

李熏然乐:“这话前几年也有个人这么跟我说。”

“说什么?”

“提气,说我将来能是名好警察。”

老徐一撇嘴,拿食指刮刮脸蛋,挤兑他不知羞。

李熏然嘚嘚瑟瑟地挑眉毛。

老徐别开眼睛,笑弯了眼尾的皱纹。



荒郊野岭的车辆流通不太好查,光圈画监控已经把人磨个半死。除了这件有人命的之外,没什么大案要案,全是些枯燥乏味的小事,黏黏糊糊还必须得办。天气越来越冷,李熏然像只血液流动缓慢的熊,只要有假期,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宅在家里全身心贴在暖气上。


凌远从港岛回来,给他带了一整套限量款机甲模型,乐得人更不想出门,兴致勃勃撸袖子开工,铺了客厅一地一桌子的零件和图纸,还不让凌远从这儿走,想进厨房,必须绕道。

凌远无可奈何,找出茶饼:“多大人了,还喜欢这些玩具,同行的何律师以为我结婚有儿子。”

李熏然拿小钳子咔嚓夹断轴承:“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是成家了。”

李熏然一皱鼻子。

“但是还没儿子呢。”凌远补充,又笑道,“养了个小混球。”

小混球回头呲牙:“我不喝茶!哎你这么说,万一人家以为你家里养的是宠物怎么办?”

“让他以为去,宠物会拼玩具吗?”凌远背对着他折腾那套茶具,笑呵呵哄,“这茶好喝,糯米香的,煮给你尝尝。”

何律师只是工作伙伴,没必要交根交底私生活,三言两语带过去了。但世俗眼光下,的确不少人好奇他的感情状况。凌律师一表人才还多金,从里往外透着绅士气,太太们都想打听打听。

精英绅士的家里似乎应该有淑女,温婉贤惠,笑容妥帖。

李熏然嗷一嗓子,强力抗议:“不是玩具!这叫模型!”


他们两个年龄有差距,性格有差距,生活习惯有差距。偏偏奇异地求同存异下来,安稳得亲朋好友都多少觉得惊讶。原来真爱一个人,很多问题也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老徐他们每天要操心公积金涨了降了,年轻一点的准爸妈虎视眈眈盯着学区房,小菜鸟们能背上月供都算好运气,三天两头因为鸡毛蒜皮的杂事嘁嘁喳喳。二分队热气腾腾地工作,破案也能破出热血沸腾的架势,但没日没夜地忙完了,还是要一头跌进家长里短,回去听妻子数落“八百辈子也不见你去一次孩子家长会”。

相比之下,李熏然也倒是堪称得上所谓的“得天独厚”。


凌远端着茶走过来,从背后环住他:“喏。”

李熏然嗅嗅,糯米叶子的香气混着普洱飘进鼻子,热气腾得潮了脸庞。

“真有糯米味儿啊。”

“对吧?”

李熏然美滋滋喝一口,手上没停,“咔嗒”扣进了光束军刀的一片甲。

爱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周末就要有周末的样子,宅起来,谁也不耽搁谁。凌远独霸书房忙工作,戴上了他那只金丝边眼镜,衬衫干净规整,整个人斯斯文文,彬彬有礼。

出来接热水的时候,看李熏然已经不玩了,给自己完美地蓄好了一个窝。

小沙发上围着毛毯,后腰靠着抱枕,脖子上像模像样地套了一只U型颈枕。桌上两袋薯片,一袋开了封,只剩一个底儿。另一袋靠着可乐,可乐旁边还有一盘混合坚果,显然是从拆封的三只松鼠里倒出来的。


凌远凑过去看,小警官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人工筛查车管所给他们的海量车辆信息。屏幕莹白的光映在那双至深至浅清溪的眼睛里,如同一捧星碎。

凌远揉揉他:“远程系统就是让你们加班用的?”

李熏然小幅度摆摆头:“去去,忙着呢。”

凌远也不介意,探头研究了一会儿:“诶,你们都确定具体区域了,工作日去找地方协查呗?”

李熏然咔吧眼睛:“局里不先筛到一百辆以内,下边还不拿笤帚往外撵人?谁有工夫陪我们盯着找那一种车。”

“7号夜里?”凌远靠到沙发扶手上坐着,翻看李熏然桌面摊着的笔记本,随手勾了几个日子,“那先看这几天。”

李熏然乐了,伸手摘掉他的眼镜,促狭道:“凌老师还会这个?”

“课当然上过。”凌远温和地笑,“不过跟那没关系,就是故事看得多了。所里小陈前天还跟我讲他代理的乌龙案子,一个交通肇事。肇事者根本没想跑,结果害怕家属来了挨打,拨完120,溜了,半小时后又去警察局‘自首’。这不给自己找事吗。”他顿了顿,笑道,“日期我瞎猜的,说不定就猜中。反正你都要看,先看这几天也不要紧。”

李熏然斜斜一挑嘴角,揽着他的脖子勾下来,吧唧亲一口:“好,听凌老师的。”


等凌远再一次出来添水的时候,桌子后面趴了一团小卷毛,恬静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已经睡着了。

薯片吃光了,坚果剩一半,可乐没喝。凌远从新加入的马克杯杯壁判断出他还自己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很乖。

“回屋睡?”

小卷毛咕哝一声,往臂弯里埋了埋。

“来吧,回屋睡。”

于是凌远连着毯子,轻轻嘿哟一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那桩说难不难,说磨人也磨人的案子耗费了两个星期,终于顺着车型查到了具体人头。

凌远的并购案彻底结束,捞了一笔不菲的外快,捻着银行卡,心情不错。

他们两个连着忙了一个多月,这回怎么说也该赶在空闲回李熏然家一趟。连绵阴雨,周末忽然放晴,李熏然跟着气温一起缓了洋,兴致勃勃收拾小行李箱,精精神神准备回家蹭红烧肉。他非要买火车票,凌远问了两句,也懒得管这些小事,由着他加价抢票。

两个人轻装简行上火车,李熏然兴奋:“多好啊,睡一晚上就到潼市了。”

凌远不置可否。他好不容易脱下了他那身人模人样的西装,穿了简简单单的帽衫休闲裤,拎着李熏然的两兜子零食,纵容地笑成了个一字型。

“你睡哪?”

“中铺中铺。”

李熏然眼睛亮亮:“凌老师,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认识没多久就放假,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球队的合照?那时你给我点了个赞,我就趴在中铺。”李熏然比比划划,“就那样冲窗户趴着,一激动,抬头哐啷嗑到床板啦。后来给你回复,过隧道信号不好,怎么也回不过去,急着急着就睡着了。”


凌远恍然大悟。

那些逝去的日子中,校园时光混杂着的酸甜苦辣成为见证,连同枯燥的归家行程一起,成为了他们不可磨灭的记忆。不急不缓的岁月把青涩滋养长大,火车轰隆隆驶过,他的小少年穿过糟糕的信号,穿过那些艰涩辛苦的课堂,穿过万千犹疑与胆怯,披荆斩棘来到了他面前。幸而谁都没有错过,握住了彼此的手。


凌远把两袋零食放到床边,规规矩矩坐在下铺,指了指李熏然身后。

李熏然回头去看,半张着嘴巴,愣住了。

墙上贴着明晃晃的列车WiFi二维码,扫一扫轻松联网,网速经后来检验,竟然还不错。

他气急败坏地扭过头,把颈枕甩给了凌远:“你这人!情怀呢!”

凌远哈哈大笑。


追忆校园时光的漫漫火车之旅还有一整夜;还有一个黄昏日落、一个黎明朝阳;还有接下来的无数个明天。李熏然没有觉得失望,佯怒了几分钟,表情就在那两兜零食的引诱下差不多塌了。

他的大月亮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早已不用纠结E网还是4G。

而此间的每分每秒,都是比回忆要美好无数倍的当下——

谁都不会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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